自此,刘二妮的那头黑发便时时在许景行的心中拂动。白天在一起干工作他不敢再向这个女人多瞅,一瞅她脑后的大纂便是“散开了乌云”的形象,让他的心忽忽悠悠荡在半空。晚上临睡前还想,这时则伴随了一个男性最根本的欲望,他便常在黑暗中以瓜代枣聊解饥渴。每次每次,许景行都忘记到底是在与谁缱绻,他只牢牢抓住那乌云蔽日的记忆,让自己身轻如燕凌空飞翔,直至升上九霄之外与那片乌云融化在一起……而每当这么做过,许景行的心中便有一股深重的罪恶感。他想我身为干部怎么能够这样?我身为大伯哥怎么能对弟媳妇生出恶念?尤其是想起当年嗣父向他讲过的关于天理与人欲的道理,便觉得自己是个十足的伪君子,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一天天下去,许景行越来越觉得自己思想肮脏,不配当干部不配在村民面前指手划脚。有几次他在会上讲话,讲着讲着忽然看见刘二妮,仿佛自己的罪恶内心已经让人瞧了个透亮,一时面红耳赤语无伦次差点讲不下去。他不止一次地想,我不配当干部,干脆就别当了,我辞职吧!
然而就在要辞职的念头再一次涌动的时候,乡长孙大胡子的一席话让他得到了解脱。
这位孙大胡子叫孙克功,从抗战胜利前就在柳镇公社工作,当过好几个乡的乡长。这人有个怪僻:到哪里工作都是特别爱好组织妇女搞活动。当年根据地办妇女识字班,他所在的前湾乡办的最为红火,他指导的一支识字班秧歌队,成员个个脸蛋儿俊俏,身段儿苗条,不管扭到哪里都把人的眼神给扭直了。每年到动员青年参军时,孙大胡子便拉出这支秧歌队,去青年门口扭上几个来回,再呼喊一阵口号:“好青年参加主力!”“要到前线当英雄,不蹲在家里当孬熊!”使得该青年很快走出家门以英雄模样出现在妇女们面前。土改的时候孙大胡子在王岭乡,他又组织了一支“妇女挖根队”,专挖蒋介石扎在各村的根子也就是“蒋根”,发现一个斗一个,斗完了就从肉体上消灭之。一场土改大复查下来,被这支挖根队消灭的地主富农不下一百人。其中一个最漂亮的闺女才十八岁,她亲手杀死的正好十八,这在沭河两岸传为佳话。以后新中国成立,孙大胡子调到这里的钱家湖乡,又成立了一支妇女演唱队,专门宣传上级的各项方针政策,也是惹人注目。一九五三年春天苏联人的领袖斯大林逝世,上级发下通知让中国人学习、悼念,孙大胡子亲自编了唱词,套上沭河流域人们喜爱的柳琴戏曲调,让他手下的女演员们在全乡干部会上悲切切地唱起来:“斯大林,斯大林,他是咱们的大恩人,帮助咱们搞工业化,还给咱作家发奖金,哎咳,哎咳,咳哟──”这次因为是哭着唱的,演员们个个活赛带雨梨花,更惹得人们百般爱怜。看完演唱到了中午,有胆大的村干部在吃饭时向孙大胡子打趣:“乡长,这些年来你好抓妇女工作,大腿上的情况摸熟了吧?”孙大胡子正色道:“胡说八道!那些大腿是能摸的?看看人就够啦!”接着他就讲:“你们别看我老孙爱弄些妇女玩,可是凭天地良心说话,咱是荤腥没沾一点。好色不淫真君子,咱老孙就是真君子。你们不信就去调查,如果查出一个叫老孙沾过的,我老老实实让你们毙了并且不放一个屁!”听他这样说,众人都信了,个个脸上挂了尊敬。钱家湖的村长钱四杠最能胡闹,这时他又嘻皮笑脸地道:“乡长,你说你没那个事俺信,可你说说,你有没有那个心吧?”孙大胡子摸着大胡子暧昧地笑了。笑过片刻他说:“这个问题嘛,我念一幅对联你们就明白了──‘百行孝为先,论心不论迹,论迹世上少孝子;万恶淫作首,论迹不论心,论心天下无完人’。”孙大胡子用通俗语言向这些村干部讲了一番这对联的意思,然后问:“明白了吗?”村干部都把头点得像鸡啄米:“明白啦!明白啦!想是可以,干是不行呵!”
许景行在一边听了乡长的这番宏论,便懂得了心与迹的区别。他想,我对刘二妮有那么一份心,如果不去实施,大概就不能算是罪过。不是罪过的话,我也就不必介意了。想到这里,他突然有了如释重负的感觉。在以后的日子里,他再与刘二妮一起工作的时候,装出一本正经的神态,可是到想她的时候,便放纵心猿意马任其恣情驰骋。就是靠了这么一份记忆与想像,许景行的夫妻生活才得以维持下去。在抗美生出之后,一九五四年出生后三个月便夭折的一个女孩,一九五六出生的社会,全是这种意境中的产物。
到了一九五七年冬天,刘二妮却突然不愿再帮许景行做征兵工作。许景行不明白,到刘二妮家中去问,发现他正搂着八岁的闺女掉泪,脑后的大纂也因缺乏梳理变得歪斜蓬乱。许景行问她出了什么事,刘二妮让闺女到街上去玩,然后擦擦眼泪说了哭泣的缘由。原来她听人说,志愿军在朝鲜打败了美国鬼子,快要回国了,不过回来的时候一人带一个朝鲜女人当老婆。这是金日成赏给他们的,一是感谢他们援朝立功;二是因为朝鲜的男人这几年死了大半,他们国家的女人剩余太多。刘二妮哭道:“景行哥你说,他带回那朝鲜女人,俺怎么办?”许景行听了十分诧异:“能有这样的事?”刘二妮道:“俺开始也不信,可是这些天越传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