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天下乌鸦一般黑,但凡进了官场,想两袖清风,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古往今来,如海瑞者——位居二品,遗产却只有几箱破衣服,能有几人?就算不贪污受贿,火耗、冰敬碳敬的潜规则总得与大家一同遵守罢?
所以说,调查孙太傅贪污受贿的证据并不难。但是,想要定他的罪也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为孙太傅没有挪用公款,他任上的帐都相当清楚明白,没有亏空。
那巨额财产从何而来?工程回扣、拉关系枉法。其实说白了,孙太傅编织了一张极为巨大的网,只要他愿意,而又有人出得起价钱,他可以安排户部的工程,捞出刑部大狱里的人。世交好友之间,更甚。你的儿子来我手底下工作,那把我七舅姥爷的侄儿的同窗安排去你那儿罢。
这张网,是人情,也是权力。网住了京官,乃至地方的大半官员。
不过,贪是贪得厉害了些。孙太傅却也不是无能之人。他经手的那些工程不仅没有出事的,相反质量还相当好,很得民心。
当陶谨把这些禀报给萧栖迟的时候。萧栖迟沉默了。就为官之道,就贪污受贿,历史还真是从未进步。
才几日调查,陶谨带来的便有一串串的名单,账册、卷宗是两辆马车拉进宫里来的。所谓法不责众,萧栖迟看着那些名单,涌上一阵无力感。
若是一网打尽,那朝堂里还能剩下几人?地方官员尽数换去么?
为了这事,一连多日,萧栖迟都在御书房与陶谨商讨处理之法。人还是要办的,但是不可牵涉太广。现在还未到整顿吏治的时机。既要打掉孙太傅,又要稳定朝堂之心。
沈江蓠见萧栖迟这几日回宫越发晚了,脸色也不好看。便叫她自己宫里的小厨房变着花样地作甜点、炖汤水,送去御书房。
连带的陶谨也饱了不少口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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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理说,陶谨行事也算低调,但是他调查了不出半月,孙太傅那边就得知了消息。
孙太傅半眯着眼睛,斜靠在花梨木百子千孙榻上。他身后是一扇十二折花梨屏风,绘的是十二节气。
他在想,陛下此举,到底是何用意?不可能是为了借打击自己来清除前朝势力。因为自打当了这劳什子太傅以来,他确实已有了养老之意。不曾培植羽翼,求甚东山再起。尽管有时候看着那些毛都没长齐的小子们谈论“这个人不错,可为知县;那个人罪不至此,革除不用就是了。”他确实吹了吹胡子,相当不屑。权利欲像一条小虫钻在五脏之中,满肚子都是麻痒难忍。
奈何,他现在想插手,也无人再买他的帐。
孙太傅其实也不怕查,因为几乎满朝文武都曾是他的同党。萧栖迟当了皇帝,总还需要人做事罢?把所有人都抓了,这个庞大的帝国如何运转?
可是,不能不防。
他即刻命人请来了夫人。孙太傅夫人娘家姓殷,已经五十开外,话不多,是个再贤良不过的夫人。但是也不能说不是个厉害的人物。孙太傅如此有钱,怎会没有几个妾侍?两个妾,十余个通房丫头,给孙太傅生了八个女儿,六个儿子,还不算殷夫人嫡出的两子三女。
殷夫人从不管孙太傅纳妾之事,只是牢牢抓住了府里的财政大权。不仅仅只是夫人的嫁妆,还包括了孙太傅的所有进项——合法的,不合法的。
再得宠的妾也罢,也受老爷疼爱的庶出子女也好,都得在殷夫人手下讨生活。谁人不恭恭敬敬?
殷夫人身体已经发福,再加上一张圆圆的脸,又保养得好,乍一看,真如寺庙里佛像一般。
“你清点一下库房里的东西,贵重的、值钱的统统打点出来,或寄放,或运去乡下,即刻就要做。越快越好,谁都不能透露。东西全都悄悄运出去。”
殷夫人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一听这话就明白孙太傅必是惹上事情了。此刻不仅不急,反叮咛到:“我看老爷这官不如不做了。告老还乡,享不尽的清福,何必在这里提心吊胆?”
孙太傅点点头:“夫人说得有理。”他二十岁入京,转眼已四十余载。所谓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再回去时,或许真该有人笑问,客从何处来?
“夫人帮我打点五万银子,就当用这些买一个平安罢。”
“吓?”殷夫人一切都好,就是把银钱看得格外重些:“要这么多?”
“这是要送给陛下买平安的!”孙太傅略微有些不满,也有些肉疼——他要是不心疼钱就不会这样死命地贪了。
“我看三万尽够了罢。”殷夫人伸出三个手指头晃了晃,又加重了语气:“三万哪!多少人当一辈子官儿也挣不到这些俸禄。”
孙太傅自己也有些心疼,听殷夫人一说,就道:“三万就三万罢,许是够了。毕竟老夫还是有功劳在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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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栖迟没想到,六十岁的孙太傅跟着自己到了御书房之后,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怎么了?太傅有话好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