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上,我晋国此时已经是存亡之际,韩赵魏皆处险境,此时当以大局为重。”
眼见魏驹目中有不耐之色,怒气更重,魏斯在心中长叹一声,不再说什么大义,转而言明利害,道:“父亲,您觉得现下情势,是一个兵精粮足气势如虹的燕军更可惧,还是一个主力已经被我们歼灭,只余几分残余坚守在封邑苦守的智氏更加可惧?”
魏驹不及思索的道:“当然是燕军。”这话一说完,魏驹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魏斯微微垂目,道:“韩氏在北当住燕军,我们在南尽快攻破智氏残余势力,才能破解眼下危局。”
魏驹免有喜色,道:“我儿言之有理”,随即又皱眉道,“这……智氏也不易取啊。”
魏斯再次长拜,道:“请父亲准儿亲自带兵攻伐智氏。”
魏驹一怔,道:“你……斯儿你没领过军啊。”
魏斯起身,此时他的脸色有几分苍白,却十分坚定,道:“今时今日,我晋国危急若此,我韩赵魏身处如此境地,我斯岂能惜身,愿亲上战场,竭忠尽智,攻伐扫平智氏残余族人,弭平我韩赵魏的危机。”
魏驹看着自己的长子,虽然这么多年来魏氏内政都交给这个儿子打理,一直井井有条,家臣百姓多称魏氏嗣卿贤能,但是此时此刻,魏驹发觉自己的这个长子不仅贤能,也很有勇气和胸怀,不由自主的,魏驹有些出神,魏氏在他手里在他父亲手里,都只是守城而已,也许未来,在这个儿子手里,是可以期待的。
北地的气温,总是比南方更加寒冷,即使此时尚未入冬,人们的衣着也不会单薄,赵无恤站在一块山石上,望着远方那一片茫茫山林,苍苍大地,闭着眼睛,感受着身后悄然靠近的身形,淡淡道:“你是来杀我的吗?”
悄然握着短剑靠近的豫让听到赵无恤突然出声,一愣,他自以为脚步已经足够轻巧了,竟还是被对方发现了,眼见赵无恤戳破自己,却仍旧没有回头,就在那里站着,连气息似乎都很是平和,豫让心中这个赵无恤是不是还有诡计后招,一下子有点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要仓促动手。
赵无恤转身,看着豫让,神色平淡,甚至还撩了下衣袖,坐在了放在站着的那块山石上,道:“你来的很早。”
豫让站在那里,神色木然,良久才用嘶哑的嗓音问道:“你是怎么发现我靠近的?我的脚步很轻。”
赵无恤淡淡道:“你的脚步很轻,可是你的杀意很重。”
豫让盯着赵无恤,目光中有很强烈的情绪在涌动,那种强烈的杀意,足以让胆怯的人退后转身逃跑,可赵无恤却依旧很淡然,目光淡然的打量着豫让那因为涂漆而溃烂得像癞疮的皮肤,问道:“智瑶一死,很多往昔他豢养的门客一哄而上,为什么你却要宁可毁伤容颜,损伤嗓子,假扮成赵氏私兵也要来刺杀我?你的主公不止智瑶一人吧,我听说你在投奔智瑶之前也做过范氏家臣,后又给中行氏做家臣,你为何独独对智瑶这么忠诚?”
豫让用被炭火烫得嘶哑的嗓音道:“臣事范、中行氏,范、中行氏众人遇我,我故众人报之。至于智伯,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
赵无恤听到豫让那句“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时,沉默了片刻,许久,赵无恤再次开口,一直平淡的声音终于多了几丝颤抖,道:“我没想杀他。”
豫让是智瑶心腹,知道许多智瑶的隐秘之事,也知道赵无恤与智瑶之间的种种,那些纠结的情愫,此时听得赵无恤的话,嘶哑着道:“可你终是杀了他。”
赵无恤自嘲的冷笑了,眼眸微微泛红,近乎自言自语的道:“是啊,他终是因我而死。”
闭着眼睛,赵无恤微微平复了下情绪,道:“豫让,你是晋国人吧。”
豫让一愣,不知道为什么赵无恤突然转移到此处,心中犹疑,但还是如实回答道:“豫让是晋国毕氏族人。”
赵无恤的神色恢复了一贯的木讷平淡,道:“我也不知道自己还算不算晋臣,我父亲是晋臣,韩伯是晋臣,魏叔也是,也许智瑶也算是晋臣,他是晋国最后的执政了,我呢?也许史官笔下,我已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叛逆之臣,也许,我只是一个笑话。”
转头看向这片苍茫大地,赵无恤眼中也有同样的苍茫,道:“我以前从来不知道,原来即使晋国江河日下,即使我们已经把国君赶出了都城,即使我们已经将公室的土地敲诈干净,可霸主之国的骄傲依旧残存在我的血脉之中,这段时日,我看着燕军在我赵氏的土地上纵横来去,心痛若刀绞,我在想,当年父亲眼看着齐国看着列国联军在晋国的国土上烧杀抢掠,是不是同样能够心痛,是不是因为韩伯、魏叔都见证过那一幕,所以才甘愿处处礼让父亲,勉强撑持弥合着这个行将崩溃的国家。”
豫让听着赵无恤的感慨,没说话,但握着短剑的手也没动。
赵无恤最后道:“豫让,你是晋人对吗?我可以让你杀了我给智瑶给你的主公报仇,但是你先和我一起为晋国尽最后一次的忠,和我一起最后做一次晋臣,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