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慈,不等于不懂得欣赏秦霜。
静时安然世外,动时争锋不让,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同时相溶一身,就像是冰裹着火,触发之际的炸裂,格外炫惊人目。
没有感情就是没有感情,无好也无坏,所谓冷酷无情,也许只是用情不在于此。而一向淡漠的人,守护起自己重视的东西往往比其他人要更为果断和坚决。
无双城下不仅没有做出正确的判断,趋吉避凶,让自身获取最大的利益。反而连命都赔进去的得不偿失,让“魔”在冷眼旁观中,也为之一声叹息。
而眼前,步惊云开口,秦霜就微敛气势,无声的退让,对比就在片刻前那种只遵从自身的想法,将爱恨情仇只当做别人的故事。就算是观众的位置,也手按椅背,不肯坐下耐心观看,骄纵起来就仿佛什么也不管不顾的激烈态度,格外叫人动容。
再有多年来对权势、地位无动于衷,却接受雄霸的驱遣……
完全不符合原本的预期,又仿佛本该是如此。
无论好意还是恶意,拒绝付出也拒绝得到,冷漠地面对周围的一切,让所有人都迷惑于只有理智不会用情的假象之下。然后,猛然发现,所谓的想,不是因为有最大的好处,而根本是感情用事结果的反转,直叫人哭笑不得。
根本无法用常理衡量,无论如何不可能俯首帖耳,成为他人的工具。“神”的异想天开终究只是异想天开。
“神”已听不到她的嘲笑,只余她见证他的计划和她的阴谋共同制造的奇迹,然后,再毫不犹豫地亲手……抹除,这个——大错!
丝丝黑雾自“魔”的身体四逸出来:“本座已经说得太多了。”
“不如,我们换个地方,一起去看看——也许,会叫你们更意外,也许,会得到额外的惊喜……”
复一睇秦霜:“时间也应是差不多了!”
言罢“魔”一旋身,一缕黑雾如丝带伸出,化作无形的手拉开室门,身子一跃,已如一道黑电一般,掠了出去。
并没有即时跟随,步惊云看向秦霜,眼中是明明白白的疑问。
“凡人,幸福……是,她的希望,还是……”没有了“魔”在场,秦霜便也不再强撑,按着额头,每一个字都透出莫名不安,“她的计划?”
“魔渡,众生?”步惊云眉头轻轻一皱,“她,想要你,在计划中,做什么?”
“她的想法很复杂,她的说辞和做法,”秦霜停一停,“也太多自相矛盾!”
“经王、黑瞳、雪达摩三大‘人形化身’,人面使和兽心鬼两大使者,颐老山庄的香雪,天荫城中的蓉婆,第一护法蓉娘,”秦霜一个个数过来,“颐老山庄中的数百老人,上面庭中一千中了‘一千来世之咒’的男女……”
步惊云脸如寒霜,正是想起了踏入少林庭园,一眼看见的刻着少林两个大字之下,画着“神”无限威严地坐在正中,身畔环绕着“魔”、法海、孟元帅……与磨西镇口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多了一个青衣神母的壁画。
还有转过身骤然所见的,那逾千枯于不堪,衣衫褴楼,身上的肌肤,早已枯于得不成人形,就像是一群皮包着骨骷髅的男男女女,每人额上还被刺下一个血红的“魔”字!
他们已不能算是一群人,而更似是一群活鬼,一群凄厉的鬼。
若是寻常人家,或是一般江湖人夜里来闯,想必早被这种活似地狱的场景吓得三魂丢了七魄。难怪偷入少林的江湖人皆是有来无回,惟一一个幸存者银鳄手还变成了疯子。
步惊云并非一般江湖人士,那一刻所受的震异也是非比寻常,更勿论那逾千之鬼还在他和秦霜之前齐齐下跪,哭求解脱。
一千来世之咒,不仅要被诅者受苦一生,还要千世?是谁那么阴险、毒辣?
而壁画之外,每一堵墙,每一块壁,所刻的无数密如蚁附的小字——神神魔魔,魔鹰神神,可笑众生,神魔不分!正者非正,魔者非魔,谁救众生?谁解我心?
更是桀骜、无奈,又无尽讽刺!
步惊云也难以忘记,在这骇人一幕中,秦霜无所谓的笑容。
他想要紧紧拥她入怀,有时候,又恨不得将她远远推开。那一刻,他很想问她,那双紫眸之中所看到的到底都是些什么?!
但在她似乎察觉到他对那个下咒之人的愤怒时,转过眼对他浅浅微笑轻轻说“先进去”后,他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曾到过真正地狱的她,所见过的,所经历过的残酷,不是世间任何人可以想象,她依然在他身边,他已不可再求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