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玉悄悄抬起头,冷不防触到了鄢霁似笑非笑,深不可测的目光,一个哆嗦又深深地垂下头去。她自然不会天真到以为大少爷只是为了杜嫣才大发雷霆的,脑子转了几转就明白了鄢霁的意思,三分感激七分敬畏地连连磕头道:“奴才知错,奴才知错。少爷饶命之恩奴才铭记于心,奴才一定严加管教,永远效忠主子!”
明白了?这是在表忠心?鄢霁又笑了,幽暗的密室里,竟然人有如沐春风之感。鄢霁点点头,颇为赞同道:“是要好好管教,不然这奴才大了,就不听话了。你说,是不是?”
“是,奴婢知罪。”
哪里是发作杜嫣,分明是借着杜嫣敲打她红玉。
“呵,知罪就好。听说杜嫣是红兰的女儿?听说当年红兰可是才貌双绝啊,只是不知为何没有和你一样入了名谱?明珠也没呢,真是可惜,不过既然杜嫣在楼里,把她弄进来吧,想必日后,也是不输她母亲姐姐的。”
“少爷······”红玉心头一紧,果然,大少爷不会轻易饶了她这次,必定要给她些警告。没有落了她在楼里的面子,已经是开了天大的恩德了。因而求饶的话一出口,红玉就后悔了。
“嗯?”鄢霁疑问的语调扬起,讽刺道,“不舍得?不想你倒是个重感情的人。”
红袖楼不止是风流之地,里面的姑娘里,有极少的几个受过特殊的训练。毕竟有些事情,不能交给寻常的姑娘们去做,比如有目的性地套取消息,不着痕迹地挑拨离间,甚至于,下毒刺杀。
这些女子会被专门的师傅传授很多东西,包括很多秘闻,也会被深深印在脑子里。因此她们的名字上了鄢家的名谱,一辈子都要在红袖楼到死,哪怕年老色衰要嫁人也只能嫁给鄢家熟知内幕的人。
但话说回来,鄢家里熟知内幕的人也知道她们底细,何况能接触到这些的也不是一般讨不到老婆的奴仆,谁又会要这些连姿色也没了的人呢?
除非像红玉一样,一路过关斩将,将那些女子们全部踩下去,杀到管事的位子上。但是,那些同样被鄢家百里挑一选出来的精心培养的女子,哪是那么容易就范的?
时至今日,红玉想起那段日子依旧胆寒。
就凭杜嫣那犟的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性子,说是去送死都不为过。就算是不死,也是一辈子逃不脱鄢家这个牢笼,知道了那么多机密,死也要死在鄢家,还谈什么换个身份从良出嫁?
但是现在,她没有选择。红兰当初一心要从良,当时的管事见拗不过她担心逼急了适得其反,从她身上捞够了银子就放了人;杜嬅有她的掩护,又有手段让苏大人对她留恋不已,鄢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了杜嬅。
但是杜嫣,虽然怎么看都不适合,却成了大少爷敲打她的工具,不适合也得磨的适合,要是打磨也不行大不了就打死,多么简单的事情。
红玉不能说不合适,不能求主子放了杜嫣,要不然死的会是她自己。此时,哪怕是亲姐妹亲侄女她也能推出去,所以她急着为自己澄清:“少爷英明,只是奴才想到杜嫣卖进来时签的是活契,现在还在她姐姐手里,若是要她入了名谱,还是要先改了死契才行。可她姐姐现在是苏府的如夫人,只怕不会······”
“你办不到?”鄢霁眼睛危险地一眯。
“不,奴才,奴才一定立刻去办!”
“尽快。”丢下两个字,鄢霁起身,优雅地一抖袍子,转身走了出去。
红玉见主子没了影子才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贴身衣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全被打湿了。腿脚酸麻,一个踉跄差点绊倒。扶着墙壁,红玉重重地舒了一口气。罢了,眼前这一关总算是过了,至于杜嫣,算了,若那孩子能开窍,她就想办法把位置传给她,若是不能······
红玉的视线飘远,喃喃自语,好像是给自己说又像在向远方的姐妹交代,“也是她的命。”
所谓冥冥之中必有天意,有太多的巧合也有太多的必然,终究被叫做命运的东西串联在了一起。
明楚历1003年的冬天里的一夜一天里,岭南杜氏二房唯一的血脉死了,杜嫣和杜嬅的姐妹感情上划下了无法弥补的第一道裂痕,鄢霁开口救了杜嫣一命,红玉彻底投靠了鄢霁,捡回了一条老命,作为代价的是杜嫣的活契成了死契,杜嫣名字上了鄢家的名谱,从此踏入了权贵与阴谋漩涡的边缘,苏府勒令杜嫣不得进入苏府,红袖楼勒令杜嫣不得出楼半步······
唯一的好消息是,杜嬅不知道如何又合了夫人的心思,因祸得福,大夫人松了口,允许杜嬅有一个孩子······
好像一切都到一段落,风平浪静,就像昨夜刮了一晚的大风,今早却云疏天淡,阳光和煦一样。但是不知,今日的一切,却都是暂时的隐于了暗处,悄悄酝酿,会在日后的陆陆续续,像火山一样,喷薄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