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嫣指法娴熟,一首曲子流利地弹下来,余音袅袅,如痴如醉。一曲奏毕,从蒲团上爬起来,微微骄傲地仰起脸看着鄢霁,好像在说“看见没,我弹的好着呢。信了吧,就是他们不讲理!”
“指法很熟练,”鄢霁赞同地点点头,但不等杜嫣露出笑容接着批驳道,“不过靡靡之音尔,柔弱无力,旖旎娇软,空有琴声,无有音魂,难登大雅之堂,下品。”
“你······”杜嫣不服气地鼓起腮帮子。
“我说的不对吗?”鄢霁轻笑着反问,“读过《后宁书》吗?景帝初年的政局是个什么样子,七年的淮安之乱又是什么样子?你弹琴的时候脑子里想的是人心,还是谱子?所以你自己说,你弹得好不好?我有没有屈说了你?”
杜嫣若有所思地眨眨眼,他说的,好像是有点道理。好吧,算她弹得不好。杜嫣点点头,却又摇摇头,道:“可是我弹的比秀儿差远了,可惜秀儿受伤了不能弹了,但是刚才秀儿真的弹得很好!我没说谎!”
“呵呵,”鄢霁发出悦耳的笑声,“但是你弹得不好,那个丫头又不能弹,不是吗?你还是不能证明他们欺负人。”
“唔······”杜嫣沮丧的地垂下头,要怎么办呢?
“不过我也可以说你弹得很好。你今年有九岁?你这个年纪能把这首曲子这么流利地弹下来实属难得,何况这种地方的琴曲,本就多为靡靡之音。”
鄢霁一句话又让杜嫣一愣一惊随之一喜,接着就迷惑了,他是什么意思?
鄢霁认真地看着杜嫣,温和的目光好像春半的暖阳,轻柔暖和地照进心里。
“我的意思是,”他轻声解释道,“今天你弹得好不好,全凭我一句话。你做的对不对,他们讲不讲理,怎么处置,也凭我一句话,因为现在,我是这里的主子。就像刚才,周贵可以随便用一个理由打杀了你们,像再之前那个乐姬可以随便把你的小朋友烫伤,随便评定她有没有弹错,因为他们的地位比你高,比你有价值,明白吗?”
“今天,你错了,错的离谱。
第一,你多管闲事。本来是一件很平常的小事,顶多是这个丫头的手受点伤,过几天就会痊愈,是你自己强出头才让事情闹成这样。
第二,你看不清你的位置。不管你有什么依仗,卖进了楼里就是楼里的奴才,你一个小小的丫头,有什么资格顶撞楼里当红的姑娘,甚至在主子面前大吵大嚷?
第三,你太天真,太蠢。讲什么道理?楼里的规矩就是道理。楼里的哪条规矩说姑娘们不能罚你们这些小丫头?又是哪条规矩教你替小姐妹出头的?
第四,你不自量力,太过自负······
第五,你太过固执,太倔强······”
鄢霁慢慢地说着,不急不缓,像清水一样流过,带来一阵寒凉。
杜嫣被这清凉的声音浇的透心的凉。她错了么?杜嫣低下头,无意识地咬住嘴片。
一直以来有姐姐和妈妈护着她,没有人敢欺负她,就是师傅们也都让她几分。但是她觉得做人要讲道理,所以从不凭着姐姐妈妈的关系欺负别人。可是现在,姐姐刚出嫁,就有人来欺负她,没有人为她讲理,甚至这个看上去能为她主持公道的人说这是应该的。难道不讲道理是应该的?她们受别人欺负是应该的?眼看着有人欺负人却默不作声当做没看见也是应该的?
杜嫣沉默着低着头,心里有个声音在怒吼:“不!不应该这样,不应该这样的!她没错,是他们没道理,他们合伙儿欺负人!”但是杜嫣还是沉默着,她知道辩驳无用,白费力气,大人们都联合在了一起欺负她们,她越是反抗,他们就欺负的越厉害。随便他们吧,等到她长大了,她一定会好好和他们讲道理,让他们承认错误的!
“我若是罚你,你认是不认?”鄢霁看着杜嫣默不作声,以为她是听了进去。
好吧,认罚就认罚,她又不是没被姐姐罚过。大不了就抄《晗微笔记》呗。
要说今天之前杜嫣最恨的人是谁,肯定是晗微公主林曦。你说她人都死了几百年了,还留下一本堪比《大宁律例》还厚,什么囊括地理水利民俗风情植物动物医药农耕历法天文历史军事数算几何,被景裕皇后妘湘晴誉为明楚第一本较为全面的百科全书的破书祸害人,就是让她姐姐来折腾她的,动不动就罚她抄书,搞得她全会背了。真是的,难怪林曦她千年王族唯一的公主当了皇后生了太子还会被废掉,连累林氏一族,死了连个墓葬也没有!嗯,至于目前关于《晗微笔记》作者的另三种说法,即大多数人支持的宁武帝着洪文阁编撰说,部分人支持的隐太子杭沐所撰说和少数人支持的宁哀帝编撰说,就被杜嫣忽略了。
“认。”杜嫣咬牙憋出了一个字,落在鄢霁耳朵里倒像是一个“忍”字。
抄书就抄书,她都抄出经验了。前面几张好好写,中间的随便写几张再塞点平时的小字练习,再塞一点书上裁下来的,最后再写两张就成了,反正她都发现了,他们是不会挨页检查的。
鄢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