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
这是沉眠多年的白将离复苏时,对徐岫说的唯一一句话。
“望天机,我是望天机。”徐岫默默咽下了自己的姓名,不知由何而来的直觉告诉他,绝不该这时候说出自己的名字。
白将离的神态非常的冷漠,他虽听到了答案,却好像没有听见一般,并未曾理会徐岫,似乎也不是真心想要问他的,于是也不期待结果与答案。他很缓慢的坐起身来,容貌与神态都已经褪去当年所有的稚气与少年模样,他的神色之中有冷静也有漠然,却惟独没有喜悦,更没有什么厌恶。
徐岫觉得自己像是窒息了一般,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动弹不得。
不过大概在白将离心中,望天机存不存在,留不留下都是可有可无的,因为在他心中,除了那具尸体以外恐怕再无什么可以留恋的了。
白将离下了冰床,他挂在鬓角与眉毛上的霜雪都很快化了开来,他只是伸手拭擦了一把,又为荀修理了理衣裳与头发,神态也是古井无波的,仅是认真的过分,仿佛他的生命中仅仅剩下这么一件事值得他留恋,所以好像倾尽所有的谨慎仔细一般,好好做这么一件事。
他虽然看不见,动作却很娴熟,大约是即便相隔百年,于他心中的师兄,依旧是清晰可见的。
徐岫见他动作,仿佛心头受了一记重击,只觉得一口血涌上喉咙,腥甜味已经近在咫尺,却硬叫他咬牙咽了下去;心脏疼痛的好似被人紧攥在掌心中把玩一样,几欲粉碎。他从不愿意叫别人看见自己狼狈的模样,今日却是又笑又哭,满面泪痕,仪态尽失,纵然白将离看不见,却也叫他羞耻万分。
没多久,徐岫就擦了擦脸,跌跌撞撞的扶着冰墙往外出去了,在甬道的拐角处,徐岫没忍住又转头看了看白将离,那人坐在冰床边,满身落寞,却好似与他两个世界一般隔绝而开,再无相溶的机会。
徐岫咬咬牙,一甩袖,干干脆脆的往外面去了。
过了良久,白将离方才微微叹了一声,却并没有说什么,就好像他百年前剜出双眼还于生父一样,无话可说。
他已经失去的太多,也受过寻常人终其一生也不会受过的苦。
珍惜与守护是什么,也早早就忘却了,若不得到什么,自然就不会再痛苦于什么的失去。
你要是给我什么,就要全部给我,完完整整,完完全全,都要给我,哪怕缺了一点,没了一些,我也是不乐意的;如果不是只属于我的,那我就不要,既然无法得到,就干脆放弃,总比记挂着不属于我的东西却始终得不到要好一些。
白将离压下善尸融入之后心头猛然生出的对望天机的亲近依赖,将它死死压制在最底层,又强行抹去善尸仅剩的模糊意识,方觉得好受一些。但再如何剧烈的痛苦也比不过当日的失去之苦,再如何满目疮痍的伤疤也及不上当年的锥心之痛。
正因为明白,方懂得害怕,他绝不会叫自己再尝第二遍。
其实这百年来,无论是在恶尸的杀戮与仇恨的阴霾下庇佑自我,还是在善尸的宽容与温和的日光下静观其变,白将离都始终想不明白一个问题。
当实力的强大,需要毫无牵挂毫无弱点,那他的强大又是为了什么而存在……
每当恶尸的阴霾越盖越深,善尸的天地越发广袤,白将离都无法理解,站在这黑白中介的自我,究竟是在痴迷什么,又是在执着什么。
就好像一个死循环一样,没有什么牵挂便不会再有弱点,心如铁石之时,实力强大便尤为明显;可这份强大的实力,却并没有任何理由存在。纵然仗剑九州,无人敢掠其风采,但他既无争权利禄之心,也对外人眼光毫不介怀,这样的实力,得来又有什么意义。
当日师兄身陨,不过就是因为他的剑太慢太迟,才会铸就这一世憾恨。
但既然此心已死,剑再快,哪怕能挽住月辉流光,也无法使时空倒转。在这个世上,他已经不再拥有想要去保护的人与物了…………
师兄……
白将离伸手抚过荀修冰冷的脸颊,只觉得心好似都荒芜了一般。
未必独独是情窦初开的爱意,更多的是这份如兄如友的情谊。
师兄在他心中惯来优雅从容,冷静沉稳,好似与他在一起,便什么都不会惧怕一般。自己当年与玉英一同抬他去见慕青华,接箫在师兄面前吹奏,这些近乎笨拙的亲昵好似很多很多年前发生过的一般,自己一次次剔除心魔,待两人情爱便要开始之刻,却恰是天涯永隔。
说这是多么深的爱意,是绝不会有的,否则恶尸这百年来所恨的,便是奢冶了。可师兄却的的确确是白将离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当他被生拉硬拽的从心头那块肉上撕去的时候,那胸膛里跳动的肉块便早已残缺不全了,
说到底,白将离也不过是一个死去的人,再也无法复活。
世事总是不公的,有些人亲友在侧,还有知己相伴;可他在这世上仅有的一个待他好的人,却也被上天夺走了。
父母抛弃,白将离从未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