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深空旷的寝殿,弥漫清苦药香。乌金白泥地板沁出深夜的潮湿,踏上去没有一丝声响。黑暗中一盏蟾璃灯散发出幽迷微光,寝殿的最深处传来阵阵渐响渐弱的咳嗽声。
我一手掀开繁重帷帘,龙涎扑面,混着浓重药味,教人头脑昏昏沉沉。
倾城正倚靠在榻边,将手中端着的汤药细细搅匀了向榻上的皇上喂去。她见我来,手中动作一滞,眼神复杂地在我与皇上之间徘徊。
“月儿,你过来。”皇上没有看我,兀自开口。
我走了过去,从倾城手里接过药盏,入手的温度微烫。余光中他鬓中的白发落入我的视线,端着药盏的双手有几分颤抖。
倾城退走后,无声无息的静默持续了良久。皇上面容消瘦,目光却锐利如常,我下意识闪躲,却听到他一声轻笑。
“终于不装病了罢。你好了,朕倒是病了!”他语带责斥,眼中却含着宠溺。
若是曾经,我定会无赖地撒娇,凭着他的宠爱任意而为。如今我早已做不到。因为我开始看不懂他的恩宠是来自一位年迈的父亲还是来自帝王。
“父皇,今夜的寿宴一切妥当,太子大哥……他主持得很好。”
天子寿辰,益州行宫大办筵席。益州各个郡县府衙大小官员纷纷来贺,夜宴高朋满座,好不热闹。独独主位上缺少了坐享恭贺的寿星。圣驾有恙之传不胫而走。
太子因白天祭祀一事对我起了更大的成见,琼酒玉浆的夜宴上没给我一分好脸色。我偏安一隅,看着他被萧氏愚弄得忙碌不已,心中只剩嘲讽。
我无法逃避皇上的目光,他像是在一夕之间苍老,也在一夕之间与我变得疏离。
皇上见我沉默良久,停留在我脸上的目光变得愈发深不可测。
“月儿,你终于长大了。”
“是我以前任性。父皇,我觉得我迷路了。”
皇上接过我手中的汤药,嘬饮两口,苦涩的味道令他不禁蹙眉:“月儿,我想有些事是时候该告诉你了。”
昏黄的寝殿中,他无声的注视令我不安。那一双饱经沧桑的眼中蕴着太多我读不懂的情绪,日益苍老的面容深刻下岁月的痕迹。每一道都是风霜镌刻下的秘密。
“父皇,你想说的,我早已知晓。”
“你知道的不一定就是事实。”他的目光如炬,“月儿,你从出生之时就已经迷路了。”
白露宫变,血洗宫围的那夜,我降生于兄弟相残的罪恶中,身上流淌着皇室乱情的肮脏血液。任凭千载难逢的吉兆,还是改头换面的尊荣身份,都让我无法挣脱命运的枷锁。
“胶东王叛乱那年,孝文皇后胎中所怀早是死婴。你出生后不久便被抱养到含元殿中,养了几年才发现生带弱症。那枚香囊,你可还在用?”
我一惊,问:“父皇怎知我有一枚香囊?”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我手上的貔貅扳指,“宇文祁夜换了它,你可觉得脑子比以往清醒不少?”
我点头,心中仍是疑问。
“那是她临走前留给你的。御医说你的弱症撑不过及芨,除非服食丹石。丹石药力过猛,易损人神智。她寻了良久才寻到这样的法子,那香囊里含着曼陀罗,没想到还是让你大病了一场。”
曼陀罗。大漠里的绝情之花,如同梦魇一般萦绕在我的世界里,原来我也是深陷其中的那一个。
我与皇上的目光撞在一起之时,连心也开始颤抖。他的话语让我眼睛莫名酸涩,开口发现连声音都在颤抖:“父皇,你说的她,可是城阳长公主?”
殿中的烛火烧到了尽头,不停地剧烈摇晃,夜雨淅沥,连室内都浸着湿寒。
我轻掩了门扉而退,面上的表情有几分失魂落魄。空荡的走廊上高悬着宫灯,在风雨中摇曳,让我恍惚中有置身于皇宫高墙里的错觉。
“公主。”一片深红裙裾落入我的视线,抬头,倾城挡在我的面前,媚色无边的笑靥依旧。
我看着她的这张脸,终于弄懂了事情的始末。亡国的最后一位皇女,苟活在突厥的操纵之下,凭着与突厥皇太后相似的容颜,顺利夺得中原皇帝冷漠而脆弱的龙心。
“婕妤有事?夜深露重,婕妤是小产过的人,可得仔细着自己的身子。”见她面色如常,我略微施礼,不愿与她多作纠缠,直接问:“父皇进食的汤药,出自节度使府上的医师吗?”
倾城坦然点头:“公主想知道什么?”
我:“药中可加丹石?”
倾城笑靥如常,只顿了顿,反问:“丹石可解恶疾,有何不可?”
前朝南北纷争,门阀割据大修长生之术,得炼丹石。丹石有立愈恶疾之功效,治标不治本,因药力甚猛而成忌药。服食初见奇效,身感飘飘欲仙,尔后欲罢不能,长久易致隐疾。
以我对倾城的了解,她不会不知丹石威力,但她所言却非诡辩。以父皇这来势汹汹又查不出病因之疾,也只能靠丹石维续。
“公主若不放心,大可自己亲自前来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