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家的府上大厅今日里格外热闹,一大早就有些小丫头附耳近门墙偷听。
至于闹得是何事,东传西传也不过那么一星半点,着实是不够用来说明,只得饿着肚子,耐着性子悄蹲下来听。
待晨光熹微,一缕新阳慢悠悠地从侧面屋檐上升起时,厅堂里已经陆陆续续坐满了百里家族中人。
花檐站在阿娘柳素身后,默默打着哈欠看着这一大群人坐在大厅两侧,心里很不淡定地抽了抽。
她虽记忆并不大好,但有些事情还是记得清清楚楚,更由了这相似的场景,回想那一次因偷酒喝被抓到大厅上来训的事更是毫不费力。
不过一会,这心里头便很不是滋味。只是,这再失滋味,流年偷换里,到底也变成了旁观的眼。
今日里被训的角不是花檐,而是,她的长姐姐百里棠。
一夜闺阁之戏说来得那样漫长,如今看着这一跪落下的却是十分干脆。
百里棠一张血色失尽的脸,被少许晨光从侧面照着很是柔弱凄楚,而神色却似冰雕而成。
“亏你姓了百里,竟干出这等不齿之事!”坐在正前方的雕花木椅上的百里家主百里晔沉压着怒气喝道。
百里棠抬起眼来,直视那道怒气,眼里笑意渐盛,“除了姓了百里,我没觉得自己干过什么不齿的事。我护着百里家十七年名声又得到什么,生下来便是错误,自那之后,难道还想这一切和平安稳?”
“你……”百里晔一气竟站起了身来,半响竟没说出一句话。
而这次的气极起身,与花檐上次被训的时候又是不同的。
花檐踮起脚尖,偷瞄了一眼在她身前垂眼自顾自地喝着茶的母亲,顿时觉得身心都凉了个透。心里默默念叨,长姐姐啊长姐姐,我对不起你,要是我不时不时地打瞌睡就好了,那样你故事还能讲快点,那样阿娘就听不到了。
可再一眼落到跪在地面上的那个笑得肆意盛然的比她大不过三岁的少女时,心里的忏悔霎时又变回了疑惑,愣是像她这个清修淡然的一山之主都能在那怒意下生些许颤栗,而她的这个平素温婉只近来有些不正常的姐姐,却反而愈发的大胆放肆。
百里棠没待父亲百里晔说出话来,便又是一声轻缓落下,“人要是懦弱,就别扯太多情事。父亲,这可是你树的榜样,你自己树的,你可曾记得?”话里将这一桩有那么些罪过的事倒是推得了一个干净。
一番话落得也很有效果。
百里晔似是气得极了,气血攻心,身形颤了一颤,朝后动了动,身后跟着的章伯见此忙来扶,却被摆手拒绝。
“好!好!好!”百里晔突然大笑,连说了三个好,一声比一声响亮,一顿比一顿更沉重,而神色里的怒意却愈发涌了上来,最后一声落后,眼神骤然变得好笑起来:“看看我百里家养的孩子,你十几年,你是这样来报答我的,哈哈哈哈……十几年了啊。”
他仰起头,单手撑起太阳穴,作痛揉了几揉,凉透了声音道:“那年,我本可一手掐死你的。”
百里棠顿了顿,冷笑道:“你们都这样说,可最后我还不是活得好好的。”她更是仰直了脖子,眉角挑了挑,保持着那份凉飕飕的笑:“要杀死我何等容易,我那么碍眼,你们早该杀死我了。”
沿着金日光辉渐慢爬升至屋檐上,这场闹剧,看得在场的众人感到有些微热,用手擦了擦汗,却不知是被这天气还是这厅中的事惹的,一个个皆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兄妹禁.断之情,在这个国家,确是不被允许的。只是横竖是内部家事,他们这些沾关系的亲戚,也挑不出句有担当的话出来说。
百里家那向来温和的大女儿,如今这样疯闹,又倔强,只怕是要让他们的大家主又得靡靡不振好一阵子了。
就在若干亲戚怀着这旁观冷眼的心态叹息时,百里晔突然伸了手过去,动作准确无误地掐住了女儿的脖子,“你以为我不敢!我现在就可以……”
“那父亲就动……动手吧,不……不要松开……杀……杀了……”渐渐地,百里棠那双柔弱惨白的脸庞上被逼出一些微红之色,窒息中一顿一顿地吐出字来打断。
而掐上来的力气却徒然松了下去。
百里晔愣愣地不相信地看着自己已经渐慢爬上苍老岁月的双手,一息沉默突然淹没了方才的凶狠。
场中众人倒吸一口冷气,而屋外偷偷窥探的爱八卦的下人们也是直拍了拍胸口,老爷这要是直接掐死了大小姐,他们百里家的酒,往后怕就难卖了。
生意人,讲究一个运至当头,沾不得血腥。
下人们心里也不禁叹,这好好的大小姐,非得这样杠。转念又想,不过这就算是不杠,按照家规,该也是难逃一劫吧。想了想去,心里也糊涂起来。
空气寂静了好一会,场上父女两人四目相瞪。
良久,百里晔看着跪在自己面前毫无悔意的女儿,看着那张像极了自己曾痴迷的女子的脸上只有淡漠爬上,心头那一凉终归没有人来捂,最后只淡淡说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