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贤这地方,本来新年的规矩礼俗并不繁琐,但近年受了苏松一带的影响,礼节越发繁多起来。从进腊月开始,隔几日就有一个规矩,需要准备的东西也多。到了新年,这讲究就更加多了,每日要吃什么,喝什么,穿什么,做什么,与人见面说什么话,行什么礼,有什么忌讳,等等,都有说道,各行各业还不尽相同,不同的村子城镇,甚至会衍生出自己的习俗来,各种各样的宴席、庙会也是一个接一个的,因此县城从进腊月开始,就一直没清静过。
但这一切都跟赵家二房没有太大的关系。
赵家二房居丧,新年照规矩是没有庆祝仪式的,但想着好歹是过年,所以张氏命家人将宅子彻底打扫了一番,再给前院正屋东北角上供奉的牌位准备了丰富的供奉,另在厅里、院子中添了几盆时鲜花木,用蓝纸写了春联贴在门上,算是给新年添点喜气。
除夕时,宗房的赵?过来带着赵玮这个小二房唯一的男丁去隔壁祠堂里拜祖宗。张氏是女眷,照规矩是不能进祠堂,只能在祠堂外磕头的,但她如今是全族身份最尊贵的长辈,又有孝在身,宗房不敢劳动她,就让她在家待着。赵?是女儿,年纪又太小,更加不必参加了。祖孙俩就坐在家中,一边聊着天,一边看卢妈和秋叶有说有笑地将年夜饭的菜色一盘一盘端上桌,等赵玮带着族里分到的祭菜回来了,马上就能开饭。
这大概是张氏嫁进赵家后,所过的最冷清的一个新年了,但她心情却不坏。只有两个孙子孙女,还有最忠诚的丫头婆子相伴,不必去面对心思叵测的小妾和庶子,不必去猜测那些便宜孙子孙媳们的小心思,也不必侍候喝酒了就会闹腾的丈夫,她真是轻松多了,唯一的遗憾,就是儿子媳妇离开了人世,不能让她安享天伦之乐。
这么一想,张氏的眼里又溢出了泪水,赵?首先发现了:“祖母?”她拉了拉张氏的袖子,目光中满满都是担忧。张氏心下一暖,低头不着痕迹地擦了泪,对孙女露出了温柔的微笑:“没事,吃饭吧。”
赵玮也发现了祖母的异状,乖巧地给她挟了她平日爱吃的菜:“祖母吃。”
张氏笑着应了,拿起筷子尝了一口,只觉得今晚的菜做得比往日更加美味。
吃完年夜饭,秋叶和碧莲上了茶,张氏就把碧莲和卢妈赶回去,让她们与家人团圆了:“大年夜的,叫你们也不得安生,赶紧回家去吧,围炉守岁,自然该和家人一起做。”卢妈犹豫了一下,终究放心不下身体还未好的丈夫,就答应了,带着女儿离开,屋里就只剩下了秋叶一个在侍候。
张氏又问秋叶:“鲁先生那边的酒菜可都妥当了?让他屋里侍候的人仔细些,可别怠慢了。”
秋叶低下头,脸微微发红:“老夫人放心,我都吩咐下去了,绝不会怠慢了鲁先生的。”她悄悄看了赵玮一眼,又鼓起勇气说:“玮哥儿先前还跟我说,先生今年头一回在家里过年,离乡背井的,身边又没个贴心的人照看,冬衣穿得旧了,也不知道做新的,央我给他做两身新棉袄。我想着两身棉袄怎么够呢?就让针线上的人做了四套新衣裳,连鞋袄帽子斗篷,都一并送过去了。”
张氏赞道:“你想得周到,正该如此才是。我早想着要照从前侯府请西席的规矩,照样儿给他一年二百两银子,四季各两套衣裳,但想想他是奉了广平王之命,特地留下来护卫我们祖孙的,本有官身,照西席的规矩待他,只怕还太薄了,至少也该翻一倍。只是他明言婉拒了,我不好强求。如今既然是玮哥儿提出来,要孝敬先生,鲁先生也接受了,那就再好不过。以后就照这个例来吧,玮哥儿这一回做得好,以后也要继续这样尊敬师长。”
赵玮见祖母夸奖自己,高兴得小脸通红,两只眼睛笑得弯弯的,大声答应着:“是,祖母!”
秋叶恭敬地站在边上,脸上的绯红更深了。那四套衣裳虽然名义上是针线上的人负责的,但其实有一半是她亲手所做,也是她亲自送去的。鲁云鹏起先也是拒绝的,但被她说了一通,定定地看了她好一阵子,就收下来了,之后再让人送东西给他,他依旧不收,可若是她送的,他就收下。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她不敢多想,只是怕张氏知道了责怪。
她知道两人身份有别,她也不敢有奢想,只要他在赵家时,她能给他多做两件衣裳,照看一下他的起居饮食,就心满意足了。
秋叶烧了几个脚炉,送到祖孙三人脚下,让他们能暖暖和和地挤在罗汉**上聊天守岁,自己就端了个小脚凳坐在边上,看着小火炉上的茶水。冬日夜长,两个孩子熬不住,先后枕着引枕睡了,张氏替他们盖上小被子,只觉得心里暖烘烘的。
**过去,第二日是大年初一,祖孙三人一早起来,照习俗吃了芝麻萁烧的饭,喝了蜜枣煮的糖茶,换上了新衣裳。正在孝中,他们做的新衣不见半点鲜艳颜色,全天还要吃素。虽然知道不会有外客来,但卢妈还是一大早就带着女儿过来,与秋叶一道装九子盘,预备一会儿可能会上门的族亲。
张氏接受了孙子孙女磕的头,给他们每人一个压岁钿,那边宗房的人就上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