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的下午,一直到结束收奏章的时辰,通政司几名分理奏折的低品官吏都十分忙碌。并非忙着公务,而是忙着给人悄悄递消息。
自从两道参奏蓝泽的折子一上,关注着通政司动静的人便都暗暗着紧起来。襄国侯蓝家处于何等敏感的地位,该知道的人都知道。凡是涉及了皇帝和首辅之间暗中角力的事情,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有可能引起朝堂大波澜。此等事情一出,若是首辅这边撑不住,那么王系官员很可能势力大减,甚至关系到内阁权力重新分置;若是皇帝那边退一步,王韦录的位置便会更加稳固,在朝中说话也就越发一言九鼎。
天下是皇帝的,却也是朝臣的,九五之尊的高位上,龙袍加身并不等于可以任意生杀予夺,朝中盘根错节的势力关系很多时候让皇帝也无可奈何。当今皇帝与内阁首辅渐生嫌隙,近一年来关系越发紧张,明眼人都看在眼中,无不谨慎行事。
因此今日的事情,无论最后那一边得势,都与朝中大小官吏息息相关。尤其是王韦录这一派的人更是关心,时时密切盯着通政司的动静,关心下面是否还有其余奏折,有没有形成风向的可能。
到了通政司快要下值的时候,终于又有一份折子递了上来,出自翰林院一位编修之手,说的正是城东明林街襄国侯府的下人摆摊变卖一事。
堂堂侯爵当街变卖家产,打的是皇帝的脸,丢的是朝廷颜面。更何况蓝家刚刚带着功勋奉旨进京,现下不出几个月就闹出变卖财物还债的事情,传扬出去让上上下下的官吏百姓如何看待皇家?功臣落魄至此,岂不是显得皇家刻薄寡恩之极。
通政司大小官吏不敢怠慢,没多久消息便明里暗里传给了该知道的人,他们传消息的银子拿到手软,闻得此信的官员却都大多倒吸一口凉气,一边派下人去明林街查看虚实,一边和亲厚同僚悄悄商议揣度。
华灯初上的明林街中,襄国侯府摆下的杂货地摊仍没撤掉,护院们轮番上阵喊话叫卖,一直没有停歇。看热闹的人走了一批又来一批,不时还有骑马坐轿的富贵人停驻观瞧片刻。
如瑾一直坐在小巧马车里,躲在巷中观察外边动静。京城的夜晚依旧繁华,她是第一次在外面停留这么久。从狭窄的空巷中朝外看去,只能看到小小的一片距离,但从几家店铺檐下亮起的精致风灯和街面来往依旧的行人,也能管窥街面上是何等模样了。
不时有护院按着吩咐来回探看传递消息,因此她身在街市,也能知道家里的动向。园中并没有人知道某个屋舍被搬走了东西,蓝泽午睡起来后依旧在屋里闷坐,老太太昏睡未醒,府门口讨债的人渐渐散去了,整个蓝府依旧是平日模样。除了得知女儿又出府的秦氏暗暗担心着,其余人等对明林街的事情一无所知。
家里的平静让如瑾感到欣慰。她行了这样的事情,一直担心的就是蓝泽得知后前来阻拦,若是当街闹出了父女不和的戏码,这番变卖可换来的结果或许便会受到影响。
初冬的冷风透过车帘吹进来,如瑾出来时为了不引人注意,并没有多带御寒的衣服,半日坐在车中不动身上早就冰凉了。然而她也没在意,心心念念都是外面的事情。却在此时一个被派去探看动静的护院跑了回来,趁着路人不备潜入巷中,到崔吉跟前低低说了几句,将手上提着的一个包裹交给他,又离开了。
如瑾便问:“是什么?”
崔吉打开包裹抖落里面的东西,回答说:“是衣服。”
借着巷外射进来的微弱光线,如瑾看出那是一件滚了风毛的锦裘,浅青色的暗纹锦缎在微光下闪动隐隐光华,恰如薄云天气里朦胧月色的夜空。崔吉将锦裘举到车窗边,如瑾探手摸了摸领口风毛,极光滑柔软,是上好的材质。
“哪里来的?”
崔吉道:“成衣铺子买的,天冷。”
他说话向来惜字如金,若是杨三刀应该会说,“天冷怕姑娘冻着,让人顺路道成衣铺子买了衣服回来。”
如瑾和他接触不算少了,也能大致猜出他的意思,隔着窗子接了锦裘在手,披在身上果然立时暖和了许多。如瑾道:“多谢,回府后我让丫鬟将银子给你。”
崔吉道:“不必。”
如瑾不在这事上与他多做推让,回府后给钱便是,问道:“方才那人可是去街面上看动静的,如何?”
崔吉道:“许多会馆已有人在议论,有人前来围观。”
“议论风向如何?”
“是非都有。”
如瑾抚着袖口上刺绣的纹路,思量一瞬,吩咐道:“时辰不早,再过半刻让他们收拢东西回府。”
夜色中的街市有一种浮华的美,灯火流离,薄雾朦胧,人声远远近近的喧嚣着,噪杂声音仿佛汇聚成了一弯曲水,在店铺林立的街面上缓缓流淌着。空气中有食物的香气,亦有脂粉的味道,交杂在一起,合着冷风灌进狭小车厢里。
如瑾靠在车壁上闭了眼睛,尽情呼吸着市井烟火。这种气味是自幼生长在庭院中的她并不熟悉的,侯府里没有,宫廷里也没有。然而上街次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