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极说得轻巧,亦是悬而未决的口气,意在试探福临。虽然无论福临怎样回答都改变不了结果,但他的反应却可以试出良心来。看他是个孝子,还是贪图富贵的小人。
福临当然也知道这点意思。这些年来揣摩朕意,他总能摸到一点门道。所以才听第一句时便浑身一震,待到后来时便只是软弱到发抖了。
皇太极为了海兰珠什么都做得出来。若为庄贵妃求饶,怕是要同归于尽的。可若不为她求饶,他便成了不孝子。若那样皇太极更有借口处置他。
他当然想保全庄贵妃,那是他的额娘啊!可是自己……
不管怎么做都是错,干脆赌了!福临低头咬牙,片刻后抬首露出笑容来:“谢皇阿玛恩典,只是儿子不敢愧领贝子之位,若皇阿玛恩准,儿子情愿全数抵了这罪过。额娘降位也是该当的,只是迁居寿安宫倒不必了。永福宫内一样可以礼佛。”
皇太极朝他一笑。
福临跪直了身子,背上积得全是汗。只是那谦卑的笑容却不敢有半分变动。
他只要皇太极信他孝心,信他绝没有再玩弄花样,因知骗过这一次便得了便宜,于日后也是有利的。
皇太极盯了他许久,似是要在他身上瞧出另一道影子,抬手拿帕儿抹去他额上的汗,笑道:“小五当年第一次用兵回来也似你这般呢。不过……他跪了两个时辰。”
福临察言观色瞧着皇太极的眼角皱纹有些绽开,心知必是放松了,身儿向前趋,讨好地攀谈着:“儿子比不得五哥,可是儿子会用心学的。只要皇阿玛给儿子机会,儿子会越来越好的。”他自是不知道当年硕塞因何事得罪皇太极,但硕塞是他的榜样。依样画葫芦总是会的。
皇太极抬手唤他起来,并没有再提刚才的话题,也没有再说庄贵妃。福临因此猜到自今而后庄贵妃即会变成庄嫔,也会搬到寿安宫中居住,他的建议被否定了,但他的贝子之位却是到手了。皇太极终是以大局为重,留了一分情义,福临对此也是了然于心。他不敢说恨,只是感激地抿唇叩首再谢了皇恩才起来。
皇太极原是冷眼瞧他,渐渐的却见缓和了。问起福临战场上的经历。福临立刻变得有些紧张,因那些刀光剑影浸透了他的恐惧和血汗,再度想起倒有些被迫的意味。幸好那些片断并不总是引人愁苦的。也有教人热血沸腾的时候。福临因想了起来,便变得眉飞色舞。一时天真,倒忘了是在皇太极的面前,竟是兴奋到伸手想要攀扶住他的肩,细细诉说。
手方才挨上去。皇太极便觉出了,不过没有动,由着福临靠近他。过了一阵,福临自己警醒过来了,吓得松手又去跪了:“儿子失仪了。”
皇太极蹙眉:“你怎得又跪了,起来吧。只要心思纯正便是朕的好儿子了。有空多读读法华经。”
“是。”福临紧张地抬起身子。心想这是皇太极委婉的暗示他可以去寿安宫见额娘。这是难得的恩典了,皆因他成器的缘故。他想起一年之约,如今他已是贝子了。接下来是贝勒,郡王,亲王。只要老天恩典再赏几次大风大浪,他便可以跃升了。
如今快到八月了,离着来年五月还差九个月。日子还是很紧迫的。
他想着,心里一半甜一半苦。倒不知是何滋味了,有些发呆。等到皇太极准许他出去,步子倒有些蹒跚。出了屋,在院子里偏是又跪了下来,朝着关睢宫的方向叩了三次头。
窗儿开着,皇太极在屋里瞧见了,立时有片刻的怔神。而后明了是福临在对海兰珠表达歉意,只是不敢上门去惹怒她罢了。他料定福临这动作必是不知道自己已经发现,所以才敢如此。心里一默,想到待福临是不是太苛刻了些,适才分明也瞥见颈下有伤痕,却不曾教福临卸了衣察看,怕是他已心痛欲死了吧。
世上的各种祸端,无非都是因着嫉妒罢了。皇太极正有些感伤,又忆起布木布泰做过些什么,他便又变得心如铁石了。只是布木布泰从贵妃连降两级变成了嫔,以后的日子越发地寡淡罢了。皇太极不愿再多想些什么,便抬手合上了窗户。
这边福临想去寿安宫见庄嫔,因是心急如焚便赶得极快,几乎是奔跑如飞了。中途却有人将他拦了下来。定睛看是乌尤和娜仁,顿时受到了惊吓。
乌尤是淑哲的奶嬷嬷,娜仁是诺敏的奶嬷嬷,两边同时找他,这倒成了奇事了。一边是亲姐姐,一边是侧妻,福临无所适从地叫嚷起来:“如今额娘要紧,都来缠着我做什么。”
都是来打听消息的,怕受到连累。皇太极和福临说了这么久,她们总要一个安心的法子。
面对至亲这副嘴脸,福临倒要气得吐血了,甩袖弃了她们,直奔向寿安宫。临进门前突然想起这儿是冷宫轻易进不得,便借无欲堂的后门穿了过去,并说是因着皇太极的口谕恩许才进到了里面。
庄嫔刚到不久,正和苏茉儿在整理床铺。因听到福临的唤声,惊喜交加地踅身。
“额娘!”压抑在心底的怨苦终于可以一泄。福临飞扑,投向庄嫔的怀抱,边哭边说:“儿子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