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不便于在人家上班的时候将人喊回来,仲清就吩咐人去同陆建豪说,谭汝霖同她要做东,请他到府里吃饭。听差依样传话给陆建豪,陆建国果然不疑有他,傍晚下了衙门之后就坐了一辆黄包车到枫桥官邸来。
谭汝霖亦是从衙门下班回来了,他从仲清那里听说了余氏的想法,自然知晓陆建豪要到家中来,并命人预备了酒菜,心里还当是余氏要认下陆建豪这个女婿了。
陆建豪从今儿上午时候,眼皮子就一直跳得厉害,他母亲说是右眼睛跳不吉利,要给他贴个符在眼睛上,让他给拒绝了,只以为是近日新官上任太过劳累所致。不想右眼皮子竟跳了一天,到枫桥官邸的时候还兀自跳得厉害。
他揉一揉眼,下了黄包车,给车夫结了车钱,枫桥官邸的听差一看见他就忙给开了门。
陆建豪畅通无阻的进到院中,他们是六点钟下的班,在夏季里六点钟的天儿还敞亮得很,要直等到八点才能见到夜色,故而整个枫桥官邸都没有开灯,院子里不觉有些冷清。
他迈上台阶,枫桥官邸的建筑是很西式化的,餐厅同客厅几乎都连在了一起,中间只有一个隔扇挡成两个区域。陆建豪人才进到客厅,正要问听差谭汝霖和仲清在哪里,忽的听到一旁的一间小客房中有小孩子的啼泣声。
他知道谭家的小少爷还不满周岁,想来应当是小少爷在哭闹了,又听有个慢悠悠极和悦的女声在轻轻唱着歌哄小孩子,是上海人最为熟悉的民谣:“笃笃笃,卖糖粥,三斤蒲桃四斤壳,吃侬格肉,还侬格壳,张家老伯伯,请侬开开门,问侬讨只小花狗……”发音地道,吐字清晰,分明是上海人才能唱得出来的。
他原以为是仲清在里头,这么看来倒又不是了,毕竟仲清可是李家人,李家远居旧京,就算仲清嫁到上海学了上海话,也不能将民谣唱的这般准确的。
可能是谭家从当地请来的乳母吧?陆建豪这么一想,有些不以为奇。
他迈着步要往里头的餐厅里走,谁知从楼上跑下来一个小丫头,噔噔噔几步响就从他身边过去了,推开客厅一旁十分隐蔽的一间小门,探头向里笑道:“抱累了吧?太太叫你待会子过去吃饭呢,稍后乳娘吃了饭就换你。”
里头的人说些什么听不大清,陆建豪便见那个小丫头又噔噔噔的跑上楼去,似是复命去了。
他扭着头,余光从那没有关紧的门缝里一瞥,只隐约看得一个穿着二蓝竹布裙的女子,梳着两只麻花辫,怀里抱着一个小娃娃,小娃娃伸直手要去摸她的面颊,她咯咯的一笑,就避开了。
这原本该是十分温馨的画面,然而在陆建豪看来,却吓得腿脚一个哆嗦,几乎跌到地上去。
这个女人……这个孩子……怎么会在这里?她们……她们不都是死了吗?是他亲手送去下葬的,为什么她们会在这里?
他简直要失了魂魄,大摇其头倒退着几步,只以为自己是看错了。
身后谭汝霖从听差那里得知陆建豪已经来,恰恰洗了手从餐厅中出来迎他,让他一个后退撞到脸上,哎呦一声就道:“注意脚下啊,陆部长。”
陆部长还在惊愕里没能回过神来,一听有人说话,当即转过头攥住谭汝霖的衣领子直问他道:“那个屋里的是谁?她是谁,孩子又是谁?”
“什么谁谁她他的,”谭汝霖让他问得莫名其妙,朝他手指的方向一瞧,这才笑道,“哦,你说的是四妹妹啊,她今儿才来上海,你不认得她的。”
“四妹妹……是四妹妹……”陆建豪松了松手,倒是想起母亲曾说过李家有位四小姐生的与雅娴十分相像,几乎吓死了她,想来说的就是这位小姐了,真是像啊,也几乎吓死了他。
他大喘几口气,努力驱走心头的阴影,知道那人不是谢雅娴就好,至于李家四小姐,算起来他还应是她的姐夫呢,他不必怕的,不必怕。
正自己安慰自己间,宛春在小客房里已经听到外头的说话声了,她面不改色的轻轻将铭伟放进摇篮里,摇了摇看他睡熟了,才理一理衣服头发,从客房里出来。
她是故意做了这一番打扮,这是她嫁给陆建豪之后惯穿的一身衣服,歌谣也是曾经哄着女儿的时候经常哼的那一首,她就是要他害怕,要他心虚,要他在母亲和姐姐面前自露马脚。
她一开门,当然地,便与陆建豪对视个结实。陆建豪方才平定的心,再见到宛春神情的那一刻,又乱成了一团乱麻。
反是宛春悠悠闲闲的,扶着沙发的一只扶手,站在那里微笑着唤了一声:“姐夫。”
“啊……”
“哎!”
陆建豪心慌的应了她一声,耳听后头谭汝霖亦是回应她一句,方知自己是会错意,宛春那声姐夫并不是叫他的,他就越发尴尬起来。
谭汝霖不知她二人之间的交锋,看宛春出来便问她:“铭伟睡了?”
宛春点一点头道:“才睡下。”
“真是辛苦四妹妹了。”谭汝霖客气两句,见陆建豪站在那里不言不语地,遂赶紧向宛春介绍起陆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