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脚下缓缓西流的河水是数不清的沟沟岔岔流出来的泉溪汇集起来的。随着雨季旱季时粗时细,一路直曲婉转,温柔地抚摸着岸边的水草、泥沙、岩石,长时间的沉淀,无数次的过滤,汇入泾河去的还是清澈见底的可饮用的甜水
紧连着大山的一条岭到了河边,没有照常停住让路,却固执着把足向前伸出了二百来米。足底下的石崖,硬是逼着河水在这里极不情愿地转了一个大弯。本来在河岸顺溜着的公路,不得不翻越鱼脊梁一样的挡在前面的石梁。
??石梁上,是川里眼目最宽的地方。几户绿树掩映的庄稼院,坐北面南靠着逶迤北升的大山。顶尖被公路与庄户隔开的地方,是一块二三亩见方的平坦的沙石地。石咀上,太阳一晒就通体滚烫,根本种不了什么庄稼,连像样的树木也不长,石头缝里只是挤出了一些带着弯刺的酸枣枝,长不大的崖椿,惹人厌的芦子草、细豳草之类生命力极强的野生的耐旱植物。这个地方自然成了几户人家堆放柴草,打碾庄稼的公用场院。
凤蝶姑娘就是最西边那一家的女儿。她初中没有毕业就被重男轻女的爹娘拉回家伺候了常年瘫在炕上的瞎眼奶奶,保证宝贝弟弟能坚持读到就要高中毕业了。山里人家的姑娘都是吃着自家地里长的蔬菜粮食,喝着自己从村旁溪流里挑回的水,干着没完没了的农活家务长大的。眼看着,凤蝶姑娘今年就要满二十二岁了。谁都知道高山出俊样,北边山根桃花树下流出的桃花水淫浸出了浑身桃花色的姑娘。凤蝶这几年就像是夏季的河水灌溉着的大桃子,噗噗噗噗膨胀着粉红着成熟着,很快地出落成了风姿夭夭的大姑娘了。河川上下的小伙子们都知道河湾里石梁上有漂亮的凤蝶姑娘,托人说媒的,亲自搭讪的,一天比一天多了起来。可凤蝶那个老实巴交的父亲,口闭得紧紧的,上牙咬着下嘴唇,就是不放话。人们以为他是嫌野小子们配不上自己如花似玉的闺女。实际上,他是在耐心等着,等着自己的宝贝儿子出高中校门。如果考上了大学,就卖了闺女供给儿子上学。如果儿子名落孙山回了家,就用闺女给儿子换媳妇,山里人换亲是常事,谁也不笑话谁的。
单调的的生活,沉闷的环境,繁重的劳作,把一个正当花季的女子磨成了性格内向的闷葫芦。慢慢忘记了学生时期的歌声笑语、无忧欢乐。开始是父母严督,后来是自己自觉,从早到晚手脚机械性地不停地忙这忙那干活。人们都说,凤蝶奈个女子不光长得漂亮,还是个吃苦能干的本分的好姑娘,谁家要是娶了她,就是烧了八辈子高香了!可是有谁知道凤蝶粉色的能弹出水来的皮肤底下流动的也是热乎乎的鲜红的液体,高高耸起的胸部也有一颗蹦蹦跳动的心房。每天劳作的空间,望着蓝天白云,青山绿水;夜里躺在炕上,看着黑乎乎的屋顶,窗户纸上的月光,初中肄业生大姑娘凤蝶,也会思绪翩翩,也要辗转反侧。一月里,有那么几天,沉静腼腆的凤蝶姑娘,也想唱、想跳、想哭、想笑、想砸锅摔碗,想骂地咒天!想穿金戴银跑遍上河下川、想插上翅膀飞完北山南塬。其实最想的是投入一个温柔有力的怀抱里!姑娘的羞涩使她不敢深思冥想,只有天天晚上守着村村通安上的卫星电视,直到实在支撑不住了昏昏睡去。
知女莫若母,母亲看着怀春的女儿给父亲说:“掌柜的,该考虑女儿的终身大事了!”父亲早有成竹在胸,骂了一句:“婆娘家的,知道啥轻啥重?”扭头忙自己的事情去了。母亲怕那两个榔头一般的拳头,就不敢再吭声了。
山里莽汉子们冬春天寒地冻的时候除过地里有活路,平时也不太出门。用硬柴把火坑烧得滚烫滚烫的裹着被子暖和着。性子上来了,把婆娘扒光了,压在热炕上忙活一通又抱着呼呼入梦去了。年轻人除过看电视,就是把少有的几本书传来传去地翻。有的实在闲的手脚发痒,就干一些偷鸡摸狗,吃烟耍钱,甚至寻花问柳的小勾当。
天气暖和了,就慢慢聚在一起谝闲传,丢凉腔。每年的桃花开直到洋槐花败这一个多月时间,河湾里的石梁咀上,是周围几个村子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有时间就来聚集的热闹地方。这个时间,山外那个见多识广,多艺多才,平和近人,风趣幽默的放蜂人要在梁上人下河去的石阶口搭上帐篷,在宽阔的麦场上摆满蜂箱,坐在路边的圆石上和孤陋寡闻的山民们拉家常,谈趣事。日吹笛,夜洞箫,拉起二胡唱乱台。更引人的是每晚一集的古书新讲,吸引得山里人,喝了晚上汤,就坐立不安了,不由自主披着防夜凉的各色各样的衣物朝着黑乎乎突兀着的河湾的高处跑。
几年了,凤蝶快到这个时候,早就是心跳眼颤,魂不守舍了。她是想着念着那个被天南地北的风吹得皮肤像腊汁肉一样的遥远的,一年就来这个地方三四十天的人。她不知道他的籍贯、年龄、婚姻、性格、家庭、财产,她没有和他说过话,她愿意远远地看着他,站在人背后,远远的静静地望着他,感觉着他。有时候入神了,幻想着帮着他檫去额头亮晶晶的汗珠,抹去小腿弯那几点泥巴。可她一次也不敢。
今年又是桃花开的时候了,一辆汽车开到了石梁咀,那个熟悉的身影又忙着搭帐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