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房身却有白的尖顶,大雪在阳光下融化,顺着房顶一点点变成水,苏颜推开红的木格子窗,掀开遮在玻璃前的毛毡子,冷气透进房间,叫木桌上的灯穗子颤了两颤。这里的气候还十分寒冷,天气却很晴朗,一眼能将广阔无垠的天空尽收眼底,满眼皆是碧蓝澄澈。她每个上午都会开窗透气,室内外温差太大,最开始这窗户被冻住,从里面是打不开的,后来六指想到办法让这扇窗开放自如,房东是个有乌克兰血统的胖老太,满头白发,碧蓝的眼,见六指这么聪明,不经对他竖大拇指,每天从两公里外的农场提新鲜的牛奶分给他们喝。
短短几天,苏颜的生活就已完全换了个模样,她在镜子前穿靴子,翻毛的小羊皮靴套在腿上,靠墙的穿衣镜还照着她的脸,细软俏皮的浅发微微翘起,额上有一道疤,是几天前在夜里摔的。六指带她走得匆忙,连件衣服都没敢带,他们开车走山路,后来车子陷在泥沼里,只好在倾盆大雨里走了半里地,连突然蹿出的野狗都叫他们惊慌不已,再后来就没路了,四周全是树,她顶着从车座上卸下来的垫子,站在雨里大喘气,实在走不动了。六指在黑暗里拽着她的胳膊,半搀着她继续走:“再往西五百米就出山了,出山之后一路往东,过了边境就自由了。”
苏颜从未想过离开杨振会变成偷渡客,重获自由的兴奋感迫使大脑高度紧张,她也想走快点,可身体不如思维敏捷,一跤摔在泥地里,额头被枯枝桠划出一道口子,血珠子和着雨水往下流。六指扶她起来,不知从哪掏出块帕子,借着手电筒的光擦掉她脑袋上的血,又就着帕子将她的伤口包起来,她在微弱的光线里像流落凡间的精灵,被雨洗过的眼睛扑闪着灵动的光芒,柔白的脸似画里的人物,虽然狼狈,却我见犹怜。六指摊开大衣,盖在她肩上,又把手电筒塞进她手里,然后在她面前蹲了下来:“你上来,我背着你走。”
她趴在他背上,手电的光越来越弱,茂密的树遮挡了前面的路,漆黑的夜,倾盆的雨,看不清脚下的路。深一脚浅一脚地颠簸着,苏颜呼吸急促,很累也很冷,还很紧张,似乎回到了七年前逃亡的那一刻,整颗心都紧绷着,只怕下一秒就被抓住,不同的是这回她却笃定自己不会被抓住,她信任六指,这个寡言的男人像一座山,只要靠着他就没有意外。
出了森林,他们在废弃的窝棚躲了两小时雨,天亮之后借农民的板车一路往东走。办事讲究效率的杨振肯定想不到,当他已经从一个城市搜寻到另一个城市,那两个人却还在S城的外围以蜗牛的速度前行,他更想不到的是六指会和她一起离开吧!
苏颜看着镜子,白皙的脸,灵动的眼,分明一副聪慧的样子,怎么就长了颗愚蠢的脑子,六指和杨振可是真正的生死兄弟,这世上他背叛谁都不可能出卖杨振,却在杨振的眼皮子底下把她放走,换句话说是带着她一起逃亡了。六指的心思这样明显,就算她真是个蠢蛋,也该明白过来,可等她真正明白的时候,又觉得很讽刺,杨振因为兄弟伤害爱情,六指又因为爱情背叛了兄弟。
她一直认为杨振当初会那样选择,是因为不够爱她,现在有人愿意为她做到众叛亲离,她恍然又觉得,像杨振那样的人才是真正有血有肉的人……她朝着脑门猛拍了几下,暗骂自己的愚蠢,这才跑出来几天,怎么就忘记那人的德行,他都快和孙明月结婚了,为了他所谓的义气和江山,就让他带着那份莫须有的责任感演一辈子戏吧。最好的朋友带着他的女人跑了,光想想他怒发冲冠的样子就解气,他生气的时候一定是微抿着唇,太阳穴的青筋明显突起,沉静的眼睛布满寒霜,忍到极点时还会摔桌子,动静大得周围人都不敢出大气。他那么聪明,定是料到她会逃跑,却没想到六指也一并背叛他,不知道发现六指也失踪了,他会怎么样。
木门忽然嘎吱一响,苏颜晃过神来,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散开鞋带的靴子套在腿上,她坐在木地板上,像晨光里的油画,细看过去,唇角竟是上扬的。六指提着只陈旧的小木桶,穿着老式的牛皮大衣,领子上还沾了片枯黄的枫叶:“玛利亚去肖恩农场帮忙了,老母牛生崽,特别困难。我刚从那边回来,顺道打了牛奶。”他把新鲜的牛奶倒在锅子里,开了灶炉放上去热,又转头看了看她,“你在干什么?玛利亚可说你早就起来了啊。”
苏颜迅速穿好另一只靴子,三两下系好鞋带,拍拍裤腿站起来:“没干什么。”说着走到灶炉跟前,翻搅锅里的牛奶,“我正巧饿了,你这么早去干嘛了?”六指笑了笑:“找工作啊!再这样混下去,咱俩都得饿死。”他最近越来越爱笑,眼角的褶子像画布上的色彩,稍微上了年纪,却像酒一样,越来越有味道。脸上不知被什么东西挂了颜色,苏颜本想伸手替他擦了,却在半道上收回了手臂,转而抓过桌上的抹布递过去,在自己的脸上比划着:“这里有脏东西。”六指看着她,发自内心的笑容渐渐变得僵硬,苦涩地挂在嘴边,他拎起油腻的抹布,叹口气打趣道:“用这擦完脸,估计连克瑞斯都得嘲笑我。”
克瑞斯是条雪橇犬,常年守着玛利亚,最近和他们也混的很熟。苏颜笑了笑,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