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有杯茶,展开的叶子在清水里浮浮沉沉,渐渐静止,热气徐徐上升。杨振把玩笔盖的手忽然顿住,抬头看了她一眼。
她坐在沙发里,巧笑倩兮:“我知道你从不做失败的生意,可这里不是G市,想要呼风唤雨,没有人比你更清楚应该怎么做……而我恰好有这个能力助你一臂之力。”
他弯了弯嘴角,眼睛里有笑意:“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先别忙着拒绝,我是来和你谈生意的。如果我能帮到你,鸽子林的利润,你至少得分我三个点。”
杨振似乎认真想了想,说:“如果有需要,我会找你签合同。”
孙明月目的达到,很泰然地邀请:“怎么,我给你透露这么重要的消息,你也不请我吃顿饭?”
他指了指桌面上的一摞文件:“我安排人送你去酒店吃饭,记在我账上。”
她拿着墨镜站起来,肩上的流苏划了一道好看的弧度:“那我以后每次来都可以借你的名吗?”
杨振已经开始签字,头也不抬:“以你的知名度,哪还用得着借我的名。”
她想见缝插针,他却滴水不漏,孙明月头一次感到棘手。不论年龄和阅历,这样成功的男人怎会如此冷漠地拒绝一个女人,说到女人,她不由得想到跟在杨振身边的姑娘。
统共见过两回,回回给她的印象都不太好。不识大体还自以为是,模样倒是很清丽,看杨振的样子,也不太像是有多喜欢她,可那份一眼就能瞧出的熟稔,估计没个八九年的感情是不能达到的。
如此说来,这个男人虽冷漠,却还是念旧情的。
她掏出一张名片,放在他面前:“我去外地拍戏,如果有需要,打这个号可以找到我。”
说完就踩着高跟鞋噔噔地离开。杨振本来就是找借口回绝她,这下人走了,便十分利索地合上文件夹,啪地一声,写着孙小姐联系方式的小方片便被扑出来的风吹落到地上。
他也懒得理,掏出手机打给六指:“搬东西,我去接她,半小时后海边汇合。”
杨振是个怪人,除了偶尔吸烟,美女和烈酒是他最不愿碰的东西。倒不是怕什么后遗症,本来就天生不喜欢。苏颜消失后的半年,他曾和六指去过一趟普陀山,六指在法雨寺替他点了支香,他穿着运动衫,像寻常出门游行的百姓,站在佛前问六指:“你知道我这辈子最想干什么?”
六指细细想了想,敛着眉,没有说话。俩人从小一起长大,共患难同生死,杨振什么心思,他当然知道。
最初的最初,人的愿望很单纯美好,就像小时借来书包上学的杨振。你一定想不到,他人生的第一个愿望,是当一名医生,最终的目的,是医好母亲的病。可是后来,他不仅没有做成医生,反而杀了很多人。
遇到苏颜,他想的最多的便是停留。希望时间停留在每个接送她上下学的时段,或者让他一直睡着在有阳光的补课室里,宁愿不要醒来。
现实无情残酷,他想要的不过是简单平静,上帝却给了他喧嚣无数。
且说那天之后苏颜被带去了海边,她对此是表示十分不满意的,因为说好的是下午去接,结果她在林佩佩家的客厅里坐了才不到一小时,他就找上门了。
林佩佩那个糊涂虫,见了杨振就一个劲赶她走,关门前还特地说:“回去别吃醋了啊,太酸了伤胃……”
说完她就砰地一声被隔绝在屋外,临走前她愤愤地朝门上踹了两脚,转头怒视杨振:“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在房间睡觉,你到底什么意思!”
杨振已经系好安全带,一边往后看,一边打方向盘:“昨晚折腾那么久,今天请你吃饭当补偿。”
他说这个,苏颜就乖觉了,心里暗潮狂涌,嘴上也没有一句话。见她安静,他就盯着她看了会儿,万幸的是,有些东西一直都没变,他伸手摸摸她的头:“困就睡会儿,到了我叫你。”
天是灰的,和海连成一片,这个时间来看海的人不多。他们下车时,六指已经搭起架子,正往铁板下的炉子里加碳。见他们来,抬起头说:“老三请假,说有事要办。”
“他能有什么事。”杨振一语点破,“八成是又去赌了。”
说完去木屋外的水槽边洗手,接着挽起袖子,在刚支起的菜板上切土豆。一刀一刀,椭圆的土豆片厚薄均匀,叠成一堆,躺在刀声作响的菜板上。
苏颜忽地就想起多年前,那时候全国闹非典,学校宣布放假的时候,她还喜气洋洋地戴着口罩往车里钻。刚钻进车里就惊诧连连,指着杨振的鼻子吼:“你怎么不戴口罩!会被感染的你知不知道!”
吼完又从书包里翻啊翻,翻出一幅未拆封的口罩:“喏,给你,赶紧戴上!”
当时的他只看到她两只眼睛湿气弥漫,像森林中轻巧慢跑的小鹿。心里顿时快乐得找不到方向,就算那时真被感染,也能立马好了。
年纪小,注意力也转移得快,她前一刻还神气活现地命令人戴口罩,下一秒却转移到街道两旁的店铺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