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枫侧着眼自舱篷一道近一指宽的裂隙觑向岸上不觉一皱眉。那吴平听着话语宏达明练见解独到精辟没想到人物却是恁般的猥琐不堪。一头黄白相杂的头乱如飞蓬面黄肌瘦削颊无肉两粒黑豆似的老鼠眼睛下巴颌吊尖尖一小撮胡子缩肩揻腰褴褛的衣衫补丁撂着补丁着实一副瘟头蔫脑的大猴子模样。他呆了一呆饶有兴味地仔细打量探究着吴平哑然失笑“以貌取人失之子羽”果不其然!
看看河滩上双眼对双眼久久沉默着的两个墨者杨枫迅在内心一盘算眼里闪过一道亮光撑着坐起靠在舱壁上匀了两口气拊掌笑道:“善哉斯言!”
蒲其一脸的漠然颓唐失却了精芒的愁苦眼光定定相着吴平幽邃的黑眼珠吴平坦然无惧神情平静而坚决凛然。突然杨枫的话声入耳象被兜头浇了一瓢凉水两个人都无意地吃了一惊。蒲其的脸扭歪了嘴角明显地一战瞪了吴平一眼。吴平的细眉在额上跳了跳黑眼珠缩得更深牵出一个无奈的苦笑。两人很是觉着尴尬难堪心里愈添了一份烦乱又不期然有些恨虽不至于见诸形色心中却总蕴了些恼火和狼狈。
毕竟他们适才讲谈的是墨门当前面临的一个棘手的烂摊子。是危急存亡的残酷现状是烦难颓靡的前景而在一片压顶的阴霾中谋求复振的唯一之道却是以颠覆子墨子定法、废黜钜子威权为代价。言辞之间颇有不足为外人道之处。穷极求变的吴平原也是细语相商然而在悲怆激愤的词色里心中渐奔突起炽烈的热流翻滚着回荡布满了整个胸臆早忘了河畔小舟船舱里还躺着一个杨枫声气慷慨高拔此刻方才回过神来。杨枫的言语里固无讪笑之意沉郁中的两人脸上却俱有些挂不住了。
“在下身上不便可否请二位上舟一叙?”杨枫唇边掠过一个自信的笑意扬声叫道。
蒲其、吴平对视一眼用目光微一交流双双跳上了小舟在狭仄的船头坐了下来。
两个人都没意识到小舟虽是蒲其之物但他们应杨枫相召上船。只这么一来顿成墨者移樽就教之势主客情势瞬时转易不动声色中杨枫已在心理上占据了小小上风。
杨枫含着笑意的目光在蒲其脸上一转凝视着吴平皱巴巴的瘦脸乌黑的眼珠深处迸出一星火花匀了匀呼吸从容地微笑道:“这位吴兄所言甚是精辟。杨枫不揣冒昧心中却有一言不吐不快两位休怪在下交浅言深。”
蒲其依然一副掩不住苦痛无奈的沉肃模样。吴平挺一挺细眉黑眼珠炯炯放光似乎已估摸出了杨枫的心意振起精神笑了一笑很是爽利地道:“杨公子与我墨门关系匪浅有话请讲当面!”
杨枫心里一松悠然一笑道:“在下对墨家学派理念亦颇有涉猎知墨者贵实行不贵文采重口述不重著书。墨翟钜子著述《经说》篇弟子合其讲学所记为《尚贤》、《尚同》、《兼爱》、《非攻》等诸篇是为入国必择务而从事之十篇。其后墨者的著述《备城门》、《杂守》等关乎守城战备之法与治世理论学说无涉《亲士》、《三辩》等篇章则俱脱不出墨翟钜子理念旧窠不过再行阐子墨子的理论罢了。不知在下所说确否?”
蒲其和吴平眼里都流露出些惊讶。蒲其沉沉点了点头吴平若有所思脸颊上的皱纹深挤枯瘦的脸似乎缩得更小了意味深长地盯着杨枫静待他的下文。
杨枫喟然一叹道:“儒墨相对立争竞久矣。然自孔丘创立儒家学派倡仁义礼乐有教无类开私人讲学之风传有弟子三千贤者七十二遂奠定了儒学当世显学地位。其后颜曾孟荀等儒学贤圣层出不穷却非仅奉孔子之滥觞而不敢增删变异而是顺应时势各出机杼随时变化于儒学大胆加以阐。孟轲游说各国求仁政辟杨墨、许行;荀卿重礼义反孟轲法先王、性善论立法后王、性恶论修正孔孟迂阔难行之儒学主张划一制度辅佐当今后王一统天下更是儒学的传经大师。二百年来当初可与儒学相抗颉的墨学渐行衰颓儒学却总处于近乎独尊的显学地位。其故何在二位想过没有?依在下一愚之见恐怕只在‘固步自封’四字。时变势易天下急剧动荡思想政治学说如何能得不变?墨翟钜子以降历代墨者成百累千谁人堪与子墨子相比肩又有谁人能不拾子墨子的牙慧能另辟天地再将墨学推向一个高峰?确立钜子的绝对权威固然保证了墨门的严密组织同时却也扼杀了墨者思想上的创新意识。说今之墨者言必引称‘子墨子’稍嫌过分却也不远。在整个社会家国无不剧变的两百年间一种学说因循守旧而毫无新意衰败自在料中!”
蒲其被噎得面红耳赤作声不得心里乱纷纷的又掀起了层层波澜在吴平的话后受到了另一重深重致命的冲击一阵眩晕咬着牙扶住了前额望出去眼前的人影都有点模糊了。心里只萦着软弱的一个念头:墨门真的就此完了吗?
吴平的心却更定了些异常地回复了自信力目光射定了杨枫敛而不露的是下定了的决心。蓦的他冷凄凄地一笑转脸看向蒲其对完全象变了一个人般孱弱的蒲其他的心底也很难受可终又藏了几分不满淡淡地道:“蒲大哥兹事体大也非我二人所能决。莫如大哥先送杨公子返赵小弟传讯各地的兄弟聚于邯郸公决商定墨者日后的行止。”
耸耸眉毛他沉声续道:“墨门已是强弩之末唯变通方是生存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