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个很大的差异:我们的信仰,是『由下而上』的,发自民间,最终使得政府也顺从了。如果政府要强制改动我们的信仰,我们会让他见识见识人民的力量。」
「哈哈!」小碴笑了起来。他想起每次选举的时候,候选人不管本身属于哪个宗教,都要去拜本土宗教的庙宇,祈求胜选。连信真神教的候选人都不例外。
艾太罗的宗教属于人民,统治者只能顺势为之。
但是在垛洲,除了真神教刚崛起时还是人民的选择,后来往往是上头的人打完「宗教名义的政治斗争」之后,胜者有实权可以命令人民跟他信同一个「宗教」,也就是同一个教派。
嘉赫娜说:「然后呢,我又看了一本我国社会学家写的宗教乡土研究书,里面举了一次政府想改民间信仰的案例。那一次是政府想要改变器具的材质,人民不要改,最后政府屈服了。接着他下结论说:『虽然有过这种事,但艾太罗的宗教仍然是由上而下的,由统治者决定人民的信仰。』」
「这个结论很奇怪。」小碴抬起眉毛。
「还没完,我翻完整本书,发现通篇都这样,不是只有一个地方而已。他不停的纪录相反的案例,然后在后面说:『虽然有这种情形,艾太罗的宗教仍然是要求虔诚,不可有丝毫质疑的。』『艾太罗的宗教是排他的。』」
「这听起来全都是在形容真神教啊。」艾太罗宗教跟「排他」绝对沾不上边,因为这里两个扎根最久最广的主要宗教(都是多神教)信徒经常重迭,大家也都习以为常。就像艾太罗的「学派」间关系一样,艾太罗人并不觉得多沾几派有什么问题。小碴问:「那本书书名是什么?」
「艾太罗宗教的——」嘉赫娜背出一个作者自创的名词后说:「——二元论研究。」
「二元论?」小碴抬高眉毛。
「对。」
「我还以为我们的文化和垛洲文化最大的差异,就在于他们是二元论,我们是一元论。」
「能说得详细一点吗?」嘉赫娜问。小碴进到她不清楚的范围了。
「垛洲文化里任何东西都两两相对,善与恶、魂与体,要有对立才算完整。但我们是一元论,从一里生出了万物。传统春联不是有写?『一元复始,万象更新。』」
「这我以前没注意到呢。看样子我也被垛洲文化的框架困住了。」嘉赫娜叹了口气。
「这是我大哥说的,本来我也没想那么多。他们法师必修一元论课程,好像跟埃文萨尔第三定律有关的样子。」
嘉赫娜继续说:「总之呢,所谓的科学研究,应该是先有观察对象,然后再根据对象建立理论吧?」
「嗯。」
「但是我国的社会学变成了——垛洲是观察对象,根据垛洲建立理论,然后把那套理论用来分析我国社会,最多作一点无关痛痒的增减,结果就是越看越像垛洲,不同点根本就看不到。反而是垛洲的专家能抛开为他们而建的理论,从头开始研究我们。于是虽然标准不同,却还比本国人更接近正解。
「我也看了我们这里的宗教仪式入门书。那是一些民间人士写给小孩看的普及刊物。那些人还留有传统视角,他们就举出了很多历史故事,明确指出宗教是人民的,政府每次干预都失败——不受学术殿堂承认的,给小孩子看的书,结论竟然比打着社会学大旗的论文更接近真实。
「我所担心的是,能够不被外国理论先入为主的蒙上眼睛,真正面对自己国家文化的学科,竟然只剩国文系,还不被重视。全盘垛洲化导致我们学的东西和我们生存的社会脱节。」
「??说的那个现象普遍出现在各种领域里。」小碴无奈的摇头说:「上次有人在我们这里盖了不适合本地气候的垛洲样式房子,结果空调电费高得吓死人,只好废弃。看起来很现代化,但就是不该盖在这里。」
「我想我的论文要朝这个方向走。这题目很大,我要建立起一个跟过去所学完全不同的结构,而且能参考的前人竟然大多都没到这个国家来几次。」嘉赫娜把手肘靠在桌上,托着下巴说。
小碴很喜欢她这个样子,喜欢她思索难题时眼里放出的,活泼可爱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