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祚十年九月初七,柱国将军顾揭飞战死於幽谷关外,宣告了大瑞朝最後一根柱石的轰然倒塌。是日举国同悲,以为国殇。
九月初八,颜军劝降失败,强攻幽谷关,史家父子顽强抵抗。
九月初十,幽谷关内发生兵变,一个名为朱文焕的下级军官趁史应元熟睡时将其刺杀,并斩首示众,同日献关投降。史明堂於城破时自刎身死,朱文焕被霍叶从三百步外一箭穿心,後霍叶死於叛军乱刀之下。
九月二十一,颜军兵临帝都寒烨城下,时值深秋,城外枫林尽染,叶红似火。同日,原飞赤军副将纪湛云於帐中饮了妻子亲自熬制的补气血的一味药後七孔流血,毒发身亡。这个一生都在追逐著颜召荣、一生都不曾回头、一生都在奋战的男人最後躺在他女人的怀里像个孩子似的沈睡了,永远地沈睡了。
其妻茹莺经此打击导致精神失常,後下落不明。
翌日清晨,大军开始攻城。
密密麻麻如蝼蚁般覆盖地面的攻城队伍中,一乘红辇飘浮其上,如狂澜巨浪中一叶悠闲的小舟。
珠帘紧闭。宽阔的大辇中,颜若苏陪在纪玄月的病塌前。
她双眼紧闭,脸上肌肉凹陷,色做苍白,已近油尽灯枯之时。
忽地一声号炮响起,紧接著是一片震天的喊杀声。纪玄月猛然惊醒,睁大眼睛,发出惊惧而痛苦的呼号。
“别怕,我在这。”颜若苏温柔地将她的手握住,搁在自己腿上。“今天是攻城的日子,很快咱们就要回到寒烨了。”
“我做了个噩梦,梦里很恐怖,很吓人,可我醒来却一点儿也记不起来了。”纪玄月细声细气地说。
“记不起来更好,又不是什麽好梦。”
“若苏,我害怕……”纪玄月悲切地喃喃说,“我害怕离开你……”
“别瞎说,我们的日子还长著呢。”颜若苏瞧著她那令人心碎的憔悴模样,只能用言语抚慰她。
“我害怕你会恨我,我做了许多对不起你的事……”纪玄月痛苦地闭上眼睛,泪水夺眶而出。
“别说了。”颜若苏伸手轻按在她的唇上。“我怎麽会恨你呢?”
“不,我要说。”纪玄月拨开他的手,“我要说出来,心里才能轻松一点儿。它们压著我,让我喘不过气来。”她用泪眼望著她心爱的男人,气若游丝地说:“徐江蓠已经死了,是我派人下毒杀了她……”
颜若苏痛苦地一皱眉,用牙使劲咬著下唇,跟著深深吸气,重重地叹息说:“我知道。”
“你知道了?”纪玄月感到脊背上掠过一道寒战,惊讶得坐了起来。
颜若苏轻轻拍著她的手,让她放心。“我不怪你。”
“真的麽?”纪玄月拧著眉头注视著他的眼睛,好像想透过那双眼一直看到他心底里似的。
“真的。”颜若苏正言道,“我明白你心里的煎熬和苦楚。逝者已逝,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现在握著的是你的手,这是最重要的,从前的人和事终归是从前……”
泪水滴在两人的手上,纪玄月那颗饱经风霜的心被深深的感动攫住了。她抽泣著投入颜若苏的怀抱中,久久不能自已。
“没事了,你会好起来的,我还等著你看我做皇帝呢。”他语气温和地安慰她。
“不,还有……你找到茹莺了麽?”纪玄月双手环抱颜若苏,脸埋在他的肩膀里,狠狠嗅著他身上的味道,低声地问。
“还没有……我已经增派了两百人,分队朝齐州和五余国的方向沿途寻找。”
“是我害了她,是我在弟弟的药里下了毒……”纪玄月将脸埋得更深,不敢露出来。
“别说了。”颜若苏沈重地摇摇头,“别说了……”
“可我害怕……他三番四次地说要杀了你为颜召荣报仇,前天晚上他还召集飞赤军旧部,说要在城破时趁乱刺杀你。我害怕……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啊!”
“别再自责了,我都不怪你……”颜若苏眼中满含泪水。
“我好害怕好害怕,害怕我离开你之後,别人会冷不防地来害你。我要在死前,把能想到的一切都安排好……我太担心了,因为我太爱你了。天啊,我有什麽办法啊……”
“别说了,我都知道。你对我的情,我永远都还不上……”
“我不要你还,你能让我爱你,我已经很高兴了。我只希望在我死了以後,你能好好的,好好的生活。”
“不,我们要一起好好的生活。”颜若苏伸手轻轻拍在她隆起的大肚子上,“还有我们的孩子,我们会平平安安地在一起,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纪玄月抬起头来,无限柔情无限忧伤地凝望著他的眼睛说:“别再安慰我了,我知道自己快不行了,就是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挨到看你登上皇位的那一天……”
“项东升!”颜若苏侧头大声叫著心腹亲兵的名字。
辇外一名年纪轻轻的军士立即将头伸进帘幕里,伶俐乖巧地问:“爷,有什麽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