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颜军大营。
纪玄月躺在榻上闭目安养,颜若苏守在她的塌前,与她十指相握。连日来的忧愤与担心使纪玄月积劳成疾,一病不起。此时她已怀有七个月身孕,再有百日便将临盆。然而医师告知她时日无多了,是否还能顺利产下婴儿,尚属未知之数。
这个营帐里已经提前开始散播出腐败衰朽的死亡味道了。
从蟠龙谷大战结束後,颜若苏就日日夜夜地守在纪玄月身旁。他竭力地收敛暴戾之气;尽他所能地露出往日里温和亲切的气度和神色;在战场上全身上下那种蛇一样狂舞的纹身也都被暂时压制住,只留下左颊嘴角处那一小溜暗绿色的纹路,连著脖子一直通向衣服里。他做这一切都只是希望她能快点好转起来。可是她却日渐憔悴,身体状况一天不如一天。
这时帐外进来一名亲兵,跪在地上呈上了一纸短信。
颜若苏拆开信快速地扫视了一眼後,陷入沈默中。
“是什麽?”纪玄月仍旧闭著双眼,面色痛苦地问了一句。
“你别担心,没什麽。”颜若苏将信扔给亲兵,一手挥退了他。那人小心无声地退出帐外。
“别瞒著我……”纪玄月费力地睁开眼睛,凝视著颜若苏。她的脸消瘦了许多,一双眼睛显得特别大,眼中闪烁著不同寻常的光芒。
“是顾揭飞,要出城与我单挑。”他把手按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拍了几下,让她放心。
“我就知道,对他来说,这是最好的办法了。”纪玄月轻声叹了口气说。
“是啊,这样他至少还有的一搏。我便答应他吧,其实我早就猜到,我与他早晚会有一战,能像这样决斗,倒也干脆。”
“你有把握吗?”纪玄月关切又不安地问。
“放心吧,不会出事。”颜若苏安慰她说,“我很快就回来。”
“我的日子不多了,你不会……”
“别乱说了,我们都不会有事的。你不是说要看著我登上皇位吗?”
“是啊,这是我现在最大的愿望了……”她的神态好像倏地回到了少女的时候,眉眼间充满了少女的憧憬与情怀。好像一名长在深闺的小家碧玉在对她年轻的心上人说:“愿你金榜题名,早早将我娶回家。”
这种少女怀春般的情怀像一阵汹涌有力的激流一样冲击了颜若苏的心灵。他郑重其事地点点头说:“我一定让你如愿。”接著便走出帐去。
纪玄月一个人留在了帐里。她躺在床上想,为什麽自己对肚子里即将出世的孩子没有多少感情呢?为什麽在她行将死去的时候,最大的愿望竟是亲眼见到颜若苏登上皇位呢?她这时候甚至忘记了父亲纪怀臣被林古害死的深仇大恨,忘记了弟弟纪湛云,忘记了一切,唯独忘不了的只有颜若苏。想到这,她自我怜爱似的笑了笑。她明白了,因为她太爱颜若苏了。眼里心里都只有他一个人,为了他,她什麽都可以不顾。可这份爱情是如此专断残暴,以至於她出於嫉妒背著他杀害了他最爱的女人。此时此刻,她特别想要知道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究竟比徐江蓠差了多少。“也许已经赶上她了也说不定呢……”她这麽想著,含著甜蜜的笑容进入梦乡。
正午时分,幽谷关。城内城外接连著把战鼓擂起。颜军在关外半里处排下战阵,人马肃立,旌旗挥舞。
城门微开,一人一骑皆披挂银黑铠甲,从城里走出来,随後城门立刻紧闭。城上站著许多瑞军士兵,都快把城墙给塞满了。大家的目光紧紧跟随著单枪匹马出城的人移动,那人正骑著马不疾不徐地朝著三十五万列阵以待的颜军走去。好像连空气都因沸腾而紧缺得不够用了,幽谷关里的所有人都紧张起来。他们知道,幽谷关的存灭、他们的生死命运以及他们最後的一丝希望都完全系在那一个人的身上。他是唯一一个也许可以成为救星的人,也是唯一一个也许可以与那个人间恶魔抗衡的人。他就是大瑞朝最後的一道防线──柱国将军顾揭飞。
顾揭飞骑马走到颜军阵前百步处,下了马,目光横扫面前黑压压的、一望无际的、像汪洋大海一样的颜军战阵。
他此时此刻的心情简直难以描绘,其中既有想要力挽狂澜、重整乾坤的壮志雄心;又有沈稳淡定地站在千军万马面前一份异常得意的自豪感;当然还有对颜若苏通天彻地般可怕力量的畏惧、崇拜之情;再就是面对命运的无常与捉弄所感到的无奈;以及对失去他的苏宓璎母子未来的凄凉境遇感到深深的恐惧和担忧。
在这一番复杂的、或正面或负面的情绪猛烈地交互冲击下,他不禁感到身体不堪重压,微微有些颤抖。不,不行,他不能让别人看穿他的内心,在他後面是两万余大瑞官兵,他们的希望全在他的身上,他不能流露出哪怕是一丁点的恐惧。从他踏出幽谷关的那一刻起,他在所有人眼中就已经是一名英雄了。他要像一名无畏的英雄那样光荣地死去,他要为顾家在史书上写下大瑞朝那页中最後也是最璀璨辉煌的一笔!
顾揭飞凝神定魄,稳住身心,挺拔身姿地站在那等待著。那种面对万千敌军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