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五,甘州军大营无异动。是夜,天降大雪。
翌日清晨,雪已几乎停了,空中不时有零星几朵雪花飘落。顾揭飞一身戎装步出沙阳关,独上!龙山。
昨夜的大雪将山道完全覆盖,顾揭飞几次迷路,终於赶在正午前望见不远处冰雪盛装的凐天峰。叛军兵临城下,他不知父亲为何抛下繁重的军务约他至此。前日顾尧卿派人传令,让他今日正午时分於!龙山凐天峰会面。
自从上次在顾府分别後,顾揭飞只在将军府议事中见过父亲,两人私下一直没接触。其实他开始心里还在暗暗怨恨父亲,他认为是父亲一手拆散了他和苏宓璎。然而渐渐他又觉得父亲也许是对的,怪只怪他生在顾家,只怪右原王,只怪这个世道。
顾揭飞就这样满怀心事地登上凐天峰。天边乌云悬顶,暗无天日,阴沈的天空如同蒙上一层巨大的铁色幕布,压的人喘不过气来。他一眼望见白茫茫的雪地里堆起一个等人大小的雪人,那雪人背对著他,面对暗云笼罩下的沙阳关。
一尊雪白的冰雕,独立於寒山之巅,守望天下。
顾揭飞神色严肃,迈著异常沈重的步子走去,直到雪人身後,站定。突然,那雪人活了似的,竟转过头来,手中拄著一柄长剑,深深扎进雪地中。
顾尧卿显然已在此站了一夜,此时须发皆白,霜雪裹身,活像一个雪人。他用他那深而黑的眸子凝望自己的儿子。
顾揭飞丝毫不惊,带著酸涩、迷惘、痛苦、埋怨和理解的复杂表情注视著父亲。
两人久久地沈默。
顾尧卿一声轻咳,打破冰冷的沈默。他转回身,拍下身上的积雪,露出一身冷森的铁甲和暗灰色的大氅。他嘴唇发紫,声音却坚定有力,“心还痛麽?”
顾揭飞那双迷茫混沌的眼中闪过一丝刻骨的伤痛,然而他依旧绷紧著脸,不置可否。
“男人的一生总是要经历无数这样的伤痛,你要用一颗刚毅的心,去面对肉体和精神上的摧残。伴随著绝大的痛苦,才能通向绝大的胜利。”顾尧卿双手紧扣剑柄,沈重地说。
顾揭飞抿紧嘴唇,鼻子微微发酸。他委屈地心想为什麽自己非要去通向什麽绝大的胜利,他什麽也不想要,只想和苏宓璎在一起安安静静地度过下半生。可命运却如此残酷,生生将他俩撕开。
“孩子啊,我知道你恨我,恨我的无情。你更恨你自己,恨自己的无能为力。”顾尧卿半是怜悯半是无奈地说。
父亲的话字字打在顾揭飞心上。他闭上双眼,似乎在极力控制自己,然而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下。他无力而失落地垂下头。
“人生在世,又有几人能遂愿?我们只不过是几片败叶,在时代的巨大湍流中挣扎沈浮,任谁也主宰不了自己的人生。”顾尧卿抬头仰望,深重地叹息,眼里倒映出灰白的天空,“我一生都在征战,与你母亲在一起的日子加起来不过数月。她生你时我不在她身边,她死时我也不在……”
“别说了!“顾揭飞话中带著哭腔,像是一个任性的孩子,不愿接受强加在自己身上的命运。他想起与母亲十余年的孤苦相伴;想起父亲每次出征时,母亲的强颜欢笑,以及过後的黯然落泪;想起母亲临死前低喃著父亲的名字,却终是含恨而逝……
顾尧卿伸手重重地拍在儿子肩头,顾揭飞那银黑色的盔甲发出沈重的闷响。他分明看见父亲的眼中闪著悲悯的泪光,那是他一生都不曾见过的。
“我的儿子,我骄傲地看著你一天天成长,却一直不忍把你推进战场这个钢铁的摇篮。”
顾揭飞恍然。自己从十七岁升为羽林都尉,至今六年,根本不曾远赴瀚漠战场。他眼看颜清的儿子颜召荣一次次杀敌建功,心有不甘。於是多次上奏皇帝,想去往前线,可每次都是不了了之。如今想来,是父亲从中多加阻挠。
“我一直想终我一生,结束与蛮蒙的战争,让大瑞过上太平的日子,使你不必卷入战争。可谁知世事难料……漠远之战後,我军元气大伤;而颜清与颜召荣又陷入太子之祸,株连全族。兵寡马少,名将凋零,这正是大瑞最衰弱的时刻,右原王却偏偏此时叛乱……”顾尧卿语气低缓,轻轻摇头,脸上尽显忧虑与失落。
顾揭飞也叹了口气,想起颜召荣与颜若苏两兄弟此时生死未卜,不知流落何方。其实这些朝中大事他本也知道轻重,但以前总觉得有父亲在,何须自己。可这时想来,如此重担,却由父亲一人独扛,自己未免太自私了。
“如今,乱世的烽烟已经燃起,是时候让你拔剑了。”
顾揭飞猛然一惊,惊诧地望向父亲,又瞧瞧父亲手中握著的长剑。他深知这句话的意思和分量。
顾尧卿从雪地中提起长剑,平放在右手上。他低头凝视那把剑,左手一分一寸地抚过剑鞘上狰狞的怪兽纹路,眼中露出极为复杂的神情。
这是顾家的世传名剑──冥霜魄骨。
相传太古时,极北致寒之地有!冰古兽,鳄首豹身、鹰爪鱼尾;身长数十丈,头顶四角,脊骨有七十二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