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街上，他觉得这里异常熟悉。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味道、熟悉的一切，阔别两月，他竟再一次回到了余杭，回到了他最爱的这个地方，可惜如今已是物是人非。
颜若苏思忖著现在叔叔颜靖与妹妹雪湖应是早已逃远了，颜府是万万去不得的。索性强打起精神来，他自认凭著自己的那点才学，不至於养活不了自己。於是他一家家店面地寻访，希望能找到份活命的生计，可无情的现实一次次冰冷著他希望的火苗。
第一天，在遭遇无数的蔑视与白眼後，他饿著肚子，蜷缩在街角过了一夜。
第二天，几个路人把铜钱扔到他面前。他的心在滴血，尊严荡然无存。
第三天，他已经饿得头晕目眩，视线也模糊起来。他终於明白，什麽文采什麽风流，在残酷的现实面前都是狗屁，饿肚子才是最大的实际。此时哥哥的话萦绕在他耳旁，他的确什麽都不会，他只是个废物。从前他是翩翩贵公子，生活在父兄的庇护下，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伤害他。而此刻他孤身一人，饱受著饥饿、恐惧的折磨，没有人帮他、怜悯他。失去了颜家的威严，他什麽都不是。
颜若苏蹒跚地走在街上，一群嬉闹的孩子跑来，在他身边捉著迷藏，无情地欢笑著。他沮丧地前行，随著人流不知不觉走到了西湖边。
又见西湖！可如今，山青水软的西湖面对尊严扫地的他是否还会一如往昔？
湖边依旧停靠著一排游舫，游人们结伴登船，赏山玩水。颜若苏望著那些游客，不禁忆起不久前自己还与顾揭飞泛舟西湖，把酒赋诗，可这时想来却是如此的荒唐与可笑。
他的眼里光芒尽失，颓丧之极，完全找不到当日那位傲视天下的才子的风采。
颜若苏正垂头走著，忽地被人从後猛然撞到，趴在地上。那人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转头继续奔跑。後面追了三四个人，几乎是踩著颜若苏的身体追过去。
游人们只是一惊，随即继续游玩，没有人去理睬他──一个肮脏的、龌龊的、趴在地上的乞丐。这一刻，身体里有条贪婪的蟒蛇无情地噬咬著他最後那点残留的尊严。他爬不起来了，也不愿起来。他在想，就这麽死了也好。
可弥留之际，眼前晃过的那一抹绯红的倩影是谁的呢？心中那个深深镌刻著的面容又是谁的呢？记忆深处珍藏著的那个凄凉孤寂的笑容又是谁的呢？
颜若苏有些不甘心，一个近乎荒诞的愿望钻进他的脑中，嘶叫著，欢笑著，雀跃著。他想在死前再见她一面。
随後，他被自己这个可笑的念头逗笑了。他笑出声来，声音沙哑。
耳边突然传来几声“咿咿呜呜”，颜若苏感到有人在拉他起来。那力气不大，却有股温暖人心的力量。他想看看是谁在可怜他这个濒死之人，於是配合著那人费劲地站起。
一双明澈的眼睛关切地凝望著颜若苏。那是个长得很瘦的小丫头，她的五官很小，很精致，但说不上漂亮。可那双眼睛却出奇的美丽，纯如水晶。
“是你？小哑巴？”颜若苏惊诧又难过地问。
小哑巴见他一眼认出了自己，顿时欢喜起来，“伊伊呀呀”的比划著。
“可你怎麽能认得我呢？”颜若苏低头看著自己的破烂旧衫，一阵心酸。
小哑巴得意地一笑，为他拍打身上的尘埃。他的肚子这时很不争气地叫了起来，她赶忙拉他走进湖边搁浅的一艘小船里。
小哑巴转身钻进船篷里捣鼓著什麽，身後的两只辫子上系著小小的白花，似是刚刚死了亲人。颜若苏看著这小船，想起当日是他把船买下了送给小哑巴，却没想到小哑巴今日依然没忘记他。他顿时又想起另一个女人，自言自语道：“不知她是否会忘了我呢？”
小哑巴转过身来，手里捧著碗稀薄的米粥，微笑地望著他。
颜若苏心里很不是滋味，手伸出去，却停在空中，不肯去接。自尊与饥饿像两只争斗的野兽，在他心中疯狂地相互撕咬，斗得难解难分。
小哑巴像是明白了什麽，上前把碗塞在他手里，然後背对著他，坐在船头。她心里清楚他自尊的堡垒已经沦陷了，她不能再盯著他吃饭，那等於将他自尊的残骸也焚灭干净。
颜若苏鼻子一酸，豆大的泪珠滴落进碗里，他颤抖著把碗送到嘴边。米粥是冷的，但他却觉得心里暖洋洋的，像是浸在一泓温泉中。不知已有多少天粒米未进，他一口气喝完了米粥。
小哑巴悄悄回头，瞧他喝完了粥，立即抢来碗，又为他填满。
颜若苏望著她的背影，小声道：“谢谢。”
小哑巴转头朝他一笑，又递给他一碗。她从船篷里提出个长袋，宝贝似的打开让颜若苏看，里面是几斤白花花的稻米。她笑嘻嘻地指著米袋，摆摆手，让他不必担心。
颜若苏不好意思地低头喝粥。小哑巴双手抱膝，安静地坐在船头等著。她不用回头也知道他吃得很香。她竖起耳朵，静心地倾听著他喝粥时发出的声音，感到十分幸福。是的，她很幸福。因为他离她那麽近，并且喝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