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召荣带著一身酒味,进门转身。女人关好房门,温柔熨帖地为他脱下黑色打底绣著暗红色花纹的袍子。
“累了麽?”女人柔声问道。
“有些。”颜召荣任著女人为他更衣。
“相公快坐下歇歇。”女人牵著他的手引他坐在床边。
“妾身为相公倒些热茶醒酒。”她转身去拿沏好的茶炉。
“不用,我没醉。”颜召荣眉间露出淡淡倦意,他拉住女人的手,“言夕,你也坐。”
何言夕与他执手坐在床沿。屋内灯火先是一暗,转而又重新盛放,映出她眉目静好的脸庞,精致的五官散发出一种温馨暖人的美来。
“言夕,这一年你过得好麽?”
她没说话,柔顺地依偎在他怀里,眼里簌簌地落下泪来。
“好了好了,怎麽说一说就哭了。”颜召荣为何言夕拭去眼泪,怜惜地抱住她。这个在战场上叱吒风云的男人,只要回家钻进她温柔的怀抱,就会忘记那些血腥的杀戮。
何言夕是太常寺少卿何盛文的么女,十七岁嫁入颜府,如今一年有余。然而新婚燕尔仅三个月,颜召荣便奉旨随军出征,远渡大漠,两人此时已有十月未见。
他看著妻子驯顺温柔如受惊小猫般的可怜模样,不禁唤起了男人心中对女性娇小柔弱的爱怜,深深怜悯起她来。他心想自己与她刚结完婚便出征了这麽久,确实对她有所亏欠。再想想以後若是再无征战,他到也愿意在家陪陪妻子,享享家庭带来的温暖。
何言夕伸手搂住他的腰,哽咽道:“你这一去,我的心里就空落落的,夜夜噩梦缠身,生怕你在战场上……”她越说越忧戚,这些日子以来累积的委屈和提心吊胆顿时一股脑地涌了出来。
“我知道,我都知道。真是苦了你了。”他拍拍妻子的背,安慰道。他心中对她愈发怜爱了,暗自发誓要好好珍惜她,不再让她担惊受怕。
她仍低低地抽泣,搂得更紧,生怕颜召荣再离开。
两人抱了好久,她哭了一阵,然後自己拭干泪珠,关切地说:“相公累了,快歇息吧。”说著便服侍颜召荣躺下,为他掖好了被角。
颜召荣确实累了,转眼便轻轻打起鼾来。他睡得像个孩子,毫无防备。何言夕便坐在床边含情脉脉地凝望著他。
她取出刚织成的同心结,把它放在颜召荣手中。然後她看著看著,露出一个宁静温和的笑。伸手轻轻握住丈夫的手,枕著他的肩膀悄悄睡去。
腊月初八,夜。劈里啪啦的爆竹声夹杂著纷纷的细雪把灯红酒绿的紫轩街里渲染得格外热闹。几个小厮捂著耳朵在不远处雀跃地燃著鞭炮,朱色的牌匾上披挂著大红的绸缎,上书云霞锦镶的三个大字“凰鸣坊”,一切装饰得像是大喜的日子。
凰鸣坊内已是高朋满座,众宾客尽是锦缎罗服。一副巨大的《春色满园图》横跨半个楼面,几乎遮盖了整面粉墙,画下是一方不大的台子,一尺高的台面上铺满了鲜红的梅花。满脸厚粉的中年女人在众人间愉悦地像是初春里的喜鹊,一会儿功夫已在台下的四十几桌都劝了酒。
“翁妈妈,今天的茹莺姑娘颜色几何呀?”一位满脸赘肉的胖公子嘴里磕著瓜子,伸手拉住中年女人的衣袖问道。
“哎呦,这可不是咱吹,您问问这久在脂粉堆里打滚的人,凭良心说,我的女儿什麽时候让客人失望过。今天的茹莺姑娘,那简直天仙似的美人呀!”老鸨声音尖锐,夸耀地面向众宾大声嚷著。
“是是,翁妈妈的凰鸣坊是咱寒烨城紫轩街里最有名的。”旁边一位中年客人附和道。
老鸨听了这话更是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身边正倒酒的女人小步凑过来,附在老鸨耳边低声道:“妈妈,时辰差不多了。”
老鸨微微颔首,疾步走到台前,大声喊道:“今晚承蒙各位老爷和公子厚爱,驾临凰鸣坊,实在是让我这儿蓬荜生辉。今儿是我最疼爱的小女儿茹莺的‘初啼’之日,我这做妈妈的就不多废话了,先让茹莺为各位献上一曲,如何?”
“好!好!”人群一片叫好声。
颜若苏与几位平日里一起游玩的世家公子正坐在最前排的酒桌边,此刻他仍朦朦胧胧地沈浸在昨夜乾波殿里的那场绝舞中,身旁几桌客人的嘈杂声像隔了层幔帐似的,模糊不清。他几乎已经确信自己爱上了徐江蓠,这种爱情突然到来,像暴风雨般从天而降,夹带著电闪雷鸣,把他的一切都兜底翻起,让他的整颗心都如羽毛般随风飘翔。
澄澈如山泉的琴声骤然响起,把颜若苏的思绪拉回了凰鸣坊,琴音清丽柔扬,却与昨夜乾波殿中女琴师所奏不甚相同,颜若苏闻声望去,只失望地看到台上角落处一名老先生在低头抚琴。
先生弹指越来越快,宛若万千细雨洒落在古老的石板上。琴声中,一位身著黄纱的女子翩翩地从侧门缓步登上低台。人群中立刻爆发出一阵欢呼,一时间众人交头品评,有几个大胆的客人已肆意地盯著她衣衫的暴露处,乳白的肌肤在灯火的映照下竟与窗外细雪的颜色无甚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