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刚过,秋风即至。眼见得御河两岸、城墙内外,白杨垂柳尽显了败意,那树叶儿却已耐不得塞外八月风寒,一夜间零零落落不成样子。这时节,黄河南岸尚是红花绿柳竞相绽放,热浪袭人,一件汗衫儿搭在身上倒觉多余,偏过得雁门古道、广武关口,四下里遍是秋野苍茫,一眼金黄。一道无尽无沿的内长城关隘,分明隔了两个世界。
再有几日,便是中秋。沿街商铺上早在月前已纷纷在铺前空余之地搭了火灶,一色土坯灰砖到顶,间抹了以切得碎粉粉的粟米杆儿和得稀薄匀实的“髯泥儿”,表面涂得光亮滑溜,曰“月饼廒”。这“月饼廒”高不过五尺有余,下临风道开得一大灶火,火上开两至三层高约二三寸、长及三四尺的“饼灶儿”,四围相隔了铁皮模架。铺柜内临时雇得十数年轻妇女,置点月饼。家家户户一大早便起得身来,男女老少吆五喝六端了面盆,担了油篓子,小孩儿自端了盛满糖、玫瑰丝、青红线、花生豆、芝麻、蜂蜜、瓜子仁等馅末儿的盘盘罐罐一路飞跑着到临近或熟识的铺前“占位”。占得先位,便自是欣喜不已,忍不得偷偷尝几口香甜的佐料儿,被大人瞅个正着,便少不了一顿臭骂,便将那盘盘罐罐搁了街边一溜跑得不见影踪。
铺家接了活,便叫一声“点炉喽”。早有小伙计跑出来,将廒边灶下的遮挡抽开,一条火钩捅得几下,灶间便烟雾四起。商铺内早有和面师傅、调料师傅忙开了,捏月饼的女人们尚自无事,便一人一个月饼模子端了手里,嘻嘻哈哈扯些闲话,话题无非是谁家今年资本大,斤面三两油四两糖三两馅儿;谁家舍不得,却是斤面一两油的“咯牙”饼等等。那手中的模具却是自个喜欢的模印子,什么“嫦娥奔月”、“银河明月”、“犀牛望月”、“花好月圆”、“双喜临门”等尽是吉利话儿,单等面案师傅一罢手,将那满是油渍的面朵儿揉出大小均等的面块,由填料师傅包得严实,便一个个抢过来塞进模具内,压得平实,便搁了案边轻轻一磕,那各色的月饼样子便出来了。早有灶上师傅一个一个排列齐整地放在准备好的铁托盘里,火夹子夹了塞进“廒”子的“灶肚儿”中,几层放满,便添炭加火。
半顿饭工夫,那月饼的香味便清盈盈地透了出来,弥散开来,满街通香。烧制出的月饼,分酥皮、提浆,酥皮色泽金黄油润,表皮层次分明,图案简单;提浆糖质纯净,却是均上模印制,图案精细。
这几日,通街人们忙着做月饼,置节食,店内客人自是稀少。一大早,宫兰杏便忙着置担出门“占位儿”,被范忠庭拦下。
“妹子,且不用忙活。”范忠庭道。宫兰杏愕然道:“少东家,眼见着没些时日了。原估摸着你们要回家过这日子,便也没备,却是要在这饭庄过节,上下伙计十数个人,要吃要喝,这月饼当先备得些,不占位儿,左不得自个做吧。我告了你吧,我自是做不来。”宫兰杏笑道,边说边自忙活。范忠庭笑道:“我爹早已派人给我们送些月饼来,这地方别看尽是花样儿,却不及我们繁峙月饼好吃。”宫兰杏笑道:“你们繁峙月饼显是有些特色了?”范忠庭得意地道:“你却不知,我们繁峙中秋之夜吃的月饼却是与此地大不相同,与天下月饼都大不相同。”见宫兰杏惊疑地望了他,便又道,“偏我们繁峙家将月饼做成了月亮儿,是个浑圆的,个个鸡蛋大小,香甜酥口,还有那疤饼,咬一口脆崩儿响,妹子显是没吃过的,估计明儿就到。今日个我们去云岗石窟转转去,你去么?”宫兰杏摇摇头道:“你们自去,我上街给你们采办些西瓜。少东家原不知,我们晋中家,中秋节少不得这一样,西瓜贴了喜音儿,这个头又贴了圆,瓤儿又是红,子又多又密,就指了咱一家子团团圆圆,欢欢喜喜,红红火火的意思。偏你又爱吃甜!”
“就少东家爱吃甜么,我爱吃甚味儿,兰杏姐就不当回事儿。”范理阳走下阶来,抿了嘴道。
宫兰杏脸一红,啐道:“理阳兄弟,你倒有一斤猪头肉儿便是一顿顶三顿了,省得什么甜咸!”范理阳偏了头,故作委屈道:“兰杏姐这话却不是个理,我却不省得甜咸了,少东家省得了,你却知得了!赶明儿,我也得省得省得了好,倒有个人挂念着。”范忠庭笑笑,没作声。宫兰杏看了范忠庭一眼,眼光儿柔和许多,一扭头道:“你们快快去吧。买得多了,还少了你吃的么?那日里街上见个小女娃儿,人家早走远了,那眼直直地盯了半天看,你以为我不晓得么。快快上街去,莫不得又碰了,拉回来让我看看,是什么俊妹儿倒险些把我们理阳兄弟的魂儿拉跑了。”范理阳搔搔头,尽自嘿嘿地笑了。
“我自耍去!贺大哥、姜大哥,走了。”范理阳叫道。
贺云鹏出来,眉宇间蹙了一层纹路,道:“少东家,你们去吧,我却是有些不大舒畅。”范忠庭道:“咋了,病了么?”贺云鹏道:“昨日尚好好的,今早起却是有些头晕,那云岗石窟我却去过,道远,你们去吧。”姜献丰从屋里出来,道:“云鹏兄弟想是心情不好,且出去散散心也是个法儿。”贺云鹏笑笑道:“我却懒得走恁远。”范理阳却是急得不得了,便道:“不去罢了,我们自去,我们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