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武指挥弩手又打了一波直射,随后扔下弩机拔刀出鞘,准备好和骑兵拼杀。
短刃的腰刀显然不是骑兵的对手,葛洛禄骑兵几乎是从两千弩手身上踏过去的,只一个回合,弩队便死伤惨重。
老枣此时正打得心急如焚,苦战多时却不得脱身,士兵们已经显出明显的力怯之态,他知道,如果再不突围,就有全营覆没的危险。老枣回头看看队伍,李承嗣和王经分立左右两边,经疲力尽,脸上汗与血混合在一起,让人几乎看不清他们的面庞。其余士兵们也已力竭,目光呆滞迷离,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镇胡营的正面,包围他们的五百大食军正在组织新的进攻;在镇胡营的背后,唐军的阵营早已崩溃,葛罗禄人四处追赶扑杀,形成了一大片松散的人群。
老枣脑海中有一种意识扑扑直跳:最后的时刻到了!这个时刻,老枣在几十年的戎马生涯中几次和它擦肩而过,这一次,终于逃不脱了。老枣暗自苦笑了一下,他居然莫名就成了镇胡营最后一任校尉,也是营中任职时间最短的一任主官——在位不满一昼夜。但他并不因此觉得遗憾,老曹家三代人的夙愿,能在自己生命最后一天实现,也是上苍不小的恩赐,应该知足了。只是对李校尉,他感到一丝愧疚:这家伙提前一天上了路,把一营人马丢给了他。只可惜自己无能,没能带着弟兄们打一个胜仗,却要跟着校尉一起去了。到时候遇见了,自己怎么张的开口呢?老枣想,如果这厮还活着,面对现在的危局,他会怎么办呢?
大食人的攻击队形已经排好,镇胡营剩下的时间不多了。老枣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士兵们,突然他觉得身后的这些士兵刚毅而憔悴的脸旁渐渐模糊了,一个个都变了,分明变成了十几年前自己儿子那张清秀的面容……他们现在正和儿子一样的年纪!老枣豁然开朗起来,他可以不必有任何愧疚,到了那边李校尉问起他来,他可以理直气壮地说,他给了弟兄们一条活路,这一夜校尉他没有白当!
老枣从怀中掏出那张被汗水浸湿的官凭,塞到李承嗣手里。又回头对士兵挤出一个笑容,说:“小的们,谁肯……喊一声爹?”他最后想听听这久违了的声音。
李承嗣和王经都愣住了,他们不明白老枣是什么意思。
元辅仁敏感地觉察了老枣的意图,这是他生的希望。他赶紧声嘶力竭地喊:“爹!”
“爹……”王经等几个士兵也怯怯的附和着喊了一声。
老枣满意地回过头,眼角挂下一行老泪,说:“李承嗣带队撤退,你们各自逃命吧!”说罢,他举起陌刀,飞也似的朝大食人冲过去。
就像一块石头砸进了水里,大食的军阵暴跳着,翻腾着,所有的骑兵朝老枣冲入的方向收缩挤压,战马的嘶鸣声此起彼伏。镇胡营的士兵们见主官陷阵,拔腿就要跟进,却被李承嗣陌刀一横,拦住了去路。
“姓李的你要造反吗?”有的士兵骂道。
李承嗣说:“我们撤!”
士兵们说:“你他妈算哪根葱?”
李承嗣拿出老枣的官凭,道:“这是老枣的命令!”
“你没看见枣头陷在里面了吗?扯什么!”
李承嗣道:“你以为老枣陷在里面是为了什么?要你去救他?”
士兵们不说话了。元辅仁见时机已到,扭头就跑,快得像一只受了惊的耗子。尽管就一个人,但却足以摧毁了镇胡营的士气。一些士兵也纷纷退去,随后更多,直到带动了所有的人。
王经还有些留恋地看着老枣那边,李承嗣拉了拉他说:“走吧。”于是他也撤了。两人躲过好几拨穿梭而过的葛洛禄骑兵,跑到河中间时,王经回头看了看,围攻老枣的大食人已经散开,在阵中间留下了一具被好几支马槊刺穿的尸体——那就是老枣。老枣至死不曾倒下,还倚着陌刀僵立着,犹如在等待下一波进攻。王经不忍再看,扭头加快向前跑。
高仙芝在河的另一岸看得分明:唐军阵营已被冲散,劫后余生的士兵四散着往东岸跑。他想叫赵成收拢余部,但葛罗禄人四下里追杀唐军步卒,士兵们惊慌失措,已经拢不起来了。而此时,大食的人马列阵推进,朝着自己这边排山倒海地推进过来。高仙芝手足无措,这一次他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
李嗣业带着几个残兵,拖泥带水地趟过河来,看见高仙芝,便哭丧着脸道:“全完了,中丞!狗日的葛洛禄人反水了,你快带人撤吧!”
高仙芝心头一亮,脑海中陡生一条金蝉脱壳之计。他佯怒地抽了李嗣业一马鞭,骂道:“将为兵之胆,纵然全局大坏,也当自断其后以保全部众。你竟临敌先撤,成何体统!”
李嗣业忙辩解道:“我亦苦战,奈何贼兵甚众,打不过呀!”
高仙芝面露鄙夷道:“哼……你自逃命去吧,我与赵成带兵断后,本使身为安西军主帅,不能克敌制胜,也要与将士们共存亡,绝不后退半步!”
李嗣业一听急了,紧紧抓住高仙芝的马缰绳道:“中丞不能啊,留在此地,死无葬身之地啊,中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