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经醒来时,发现自己趴在一个水泡子边上。
他回一回神,试着伸了伸胳膊,左手中指尖触到了沙砾地上一块小石子的棱角,微微有些疼。他确定自己还活着,没有变成孤魂野鬼。他又动了动两条腿,从大腿根到脚趾尖都有感觉,也不觉得疼痛,腿应该也没有问题。王经大感欣慰,遭此劫难之后自己还能囫囵着活过来,真是大幸。
王经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趴了多久,但至少也有一夜了。他试着回忆了一下他昏倒前的事,依稀记得在这之前自己跑了很多路……后来一个吐蕃人骑着马追上了他……一刀,他便倒下了,接下来就发现自己趴在这里。如此说来,他的伤应该是在背上。王经扭了扭头,的确感到背上的感觉有点异样,但并不是疼,这让他很诧异。他把右手往前伸了伸,看到从肩头到袖子上都是血迹,鲜血已干,结成一片一片的凝血,袖子都发硬了。这是背上的血,流了很多,但现在已经不流了。王经现在最大的不适就是干渴,嘴里又苦又涩,他需要水。于是,王经把头扭向左边。那是一个大水泡子,岸边白花花的,但水特别清,清得老远就能看见水底下的一块块石头。这真是天意,王经想,今天自己不会渴死在这里了。他努力用左臂撑起半边身子,两条腿蜷起来,让脚掌着地,想站起来,但刚伸出右手想支把力的一刹那,与背上伤口相粘连的衣服猛地扯了一下,登时一阵钻心的疼痛传遍全身,疼得汗毛直竖。他一下倒在地上,呼呼地喘着粗气,身子蜷成一团,微微发颤。好一会儿,疼痛才稍稍平息。王经于是又试了一次,这次他没用右手,只用左手和两腿慢慢把自己撑起来,随后再慢慢把腰竖直。他站起来了。
站起来后,王经的眼界就忽然开阔了很多,脚下是一片荒原,没有一个人,石砾间夹杂着一丛一丛的野草一直延伸到远方。远处是连绵不断的雪山,山顶的白雪被阳光一照,泛着柔和的白光。那里正是王经千辛万苦才逃出来的地方。水泡子就在眼前,不像刚才趴着看时那么遥远,但也不像刚才看时那么大。半里见方,在中原最多也就是个鱼塘,但那水真是清,清得连鱼都没有,只有一块块石头在水底静静地卧着。王经现在眼睛里只有水,再不喝水就要渴死了。他急急地迈开步子朝着水塘走,可两条腿像踩了棉花一样,怎么也走不稳当。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就又摔在了地上。这次摔下去比刚才爬起来时还疼许多,感觉背都快裂开了,他躺地上龇牙咧嘴哼哼半天才熬过去。王经这才想起他一路跑来,不知多少天没吃过一顿饱饭,又流了血,哪还能走得了路呀,只能慢慢爬。好在离水泡子也就几步路了,王经翻过身,蹬着两条腿一点一点挪到水塘边,伸长了脖子把半个脑袋浸到水里,猛地吸了一口。
“呸……咳咳……”刚灌进嘴里的水当场就被呛了出来,水竟然是咸的!
娘的!王经在心理暗暗地骂,这么清的水怎么会是这个破味儿!他不信,支撑着把身子探到更远的地方,又捞了一口水,还是苦咸苦咸的,盐水浸到了干裂的嘴唇,火辣辣地疼。这时他才看清,先前看见岸边白花花的地方,竟然都是盐晶!
“苦也,天亡我!”王经嘶哑着嗓子吼了这一句,声音消失在无人的荒原上,连个回响也没有。他心中陡然绝望了,分明是清水,转眼就变成苦水,莫非老天在捉弄他?莫非命中注定自己要死在这里!都说西北苦寒,不想连水都是如此,今日陷此绝境,怕是难得脱身了,真是悔不该当初不听人劝……想到这里,王经悲愤难挡,竟“呜呜”地干嚎起来,一边举着拳头死命砸着水面,溅出阵阵水花。他心里乱得很,一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不断从心里冒出来:投笔从戎、建功立业、威震异邦,封侯拜相……这些意念在心里不断地打着转转,随后又一个接一个地破碎,最后变成一阵困乏,困得睁不开眼睛,意识又随之慢慢消失……
王经再次醒来时已是傍晚。一轮大大的太阳挂在西边,光照在水泡子上泛出粼粼的红光,煞是好看。王经确信自己依然活着,只是更加虚弱,连爬都吃力了。于是他停止了无谓的挣扎,侧着头静静地趴着,看着夕照美景。苍天总算没有太绝,他想,给我安排了这么一个去处,也不枉自己一片苦心。可二十正当年,一腔热血,本欲建功立业,光宗耀祖,不想一事无成最后竟成边庭枯骨,客死他乡,他不免又为自己暗暗叫屈。“苍天负我王经阿!”他在心里叫唤着,干涸的眼角挂下两行浊泪。
夕阳渐渐下沉,一半已经没在雪山下面了。
王经这时也想明白了,这荒原经年不见一个人影,自己这回是死定了,与其慢慢渴死饿死,不如来个痛快的。他不想死在岸边,死后任鸟首啄食,闹个死无全尸。那就投水吧,这水塘至清无鱼,又可避鸟兽,正是个好去处,这大概也是老天的意思。想到这里他不免苦笑:上天要我王经死,倒也想的周到……那就顺从天意吧!
于是王经横下一条心,撑起身子慢慢往水塘深处爬。咸水渐渐没到背上,浸到伤口,疼得他浑身直抽抽。“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也难。”他心里嘀咕着,忍疼昂起头继续往前爬,可刚爬了两步,突然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