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一如既往地几样清淡小菜,两副碗筷。春萍给钟鱼斟满一杯酒,给自己也斟满一杯,端起酒盅道:
“老伴儿,今儿可是开的好酒,五粮液……来,咱俩干一个。”
对面的钟鱼苶呆呆地坐着,仿佛无知无觉。
“老伴儿?”春萍提醒道。
“啊?”钟鱼茫然地抬起头,看看春萍,再看看面前的酒,然后端起来一啜而尽,眼泪滚落下来。
“老伴儿,天塌了。”
“天塌不下来。”春萍笑道。
钟鱼拿过酒瓶给自己倒满一杯,一啜而尽,“塌了。”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早已看开了。”春萍淡然一笑。
“把我的肾给你一个。”
“傻孩子,你是A型血,我是B型血,给我也用不上。”
钟鱼沉默半晌,“让欢欢笑笑回来,她们是直系亲属,我这就打电话。”
“钟鱼!”春萍按住他的手,“不能让孩子们知道我的病,你一定要答应我。”
“不行!”钟鱼悲怆道。
“当年母亲无论如何不让我和二萍捐肾给她,宁肯死……当妈的心都是一样。”春萍蔼然一笑,“我老了,早晚要去的,孩子们的路还长,她们健健康康地活着,是我最开心最幸福的事……答应我,不告诉她们。”
春萍再次恳求。
“老伴儿呵……”钟鱼攥着她的手失声痛哭。
“别哭了,老头儿,像个孩子似的,将来我走了,也不兴哭。你陪着我,乐呵呵地走完这一程,把人生喜剧地落幕了。”
每周两次透析,织衣针粗的针头,静脉穿刺、动脉穿刺,两根管子连接到透析机,一进一出,把全身的血液清洗一遍。春萍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身体越来越虚弱,头发全白了。离开医院回家时,连上老年车都很吃力,可她总是笑着安慰钟鱼:
“不要紧,阎王爷暂时还不想收我呢。”
春萍很少下楼走动了,更多的时候是卧床休息。钟鱼将一把躺椅放在向阳的露台上,铺上软垫,去卧室把春萍抱出来,安放在躺椅上,靠枕垫在她脑后,再盖一条薄毛毯在下身,把雪球抱到她腿上。露台已经被钟鱼布置了许多花花草草,生机盎然、争奇斗妍的样子,雪球慵懒地摇着尾巴,老黑子在笼子里上蹿下跳,一抹朝阳洒在春萍憔悴的脸上,她的表情安详而愉悦。
钟鱼坐在旁边的杌凳上,一边削水果一边苦劝道:“老伴儿啊,还是住院吧,医院条件好,我也放心。”
“闻不惯医院的味儿,还是家里好。”春萍恬然一笑,“总也待不够。”
“唉,老太婆真犟。”钟鱼无奈地摇头。
“好久没帮女儿们打理菜园了,不知现在怎样了。你又担心辐射不让我去。”春萍笑道。
“放心吧,每天一早我都上网帮两个小懒鬼收菜,瓜果满仓的,吃都吃不完。”
“那就好,和从前一样,别荒废咯。”春萍看着钟鱼,“老伴儿啊,这些日子累坏了吧,洗衣做饭都让你干了。”
“不累,这点活儿算啥。”钟鱼无所谓道。
“我都闲出懒肉了。”
“那就对了,你的任务就是休养,养得白白胖胖的。”钟鱼把削好的水果递给她,“吃苹果,老伴儿,医生说吃它有好处。”
春萍轻轻咬了一口苹果,“明天帮我买几斤毛线吧,我想给你打几件毛衣。”
“够穿,打什么毛衣,啥都别干。”钟鱼断然拒绝。
“多置备几件。闲着没找没落的,有个营生也好打发时间,帮我买吧,啊,老伴儿。”春萍恳求道。
“买,买……”钟鱼拗不过她,“不过说好了,当玩意一样,别累着。”
“好,听你的。”春萍向后靠在躺椅上,眼睛望向外面幽然道,“太阳真好,天空真蓝……”
钟鱼攥着她的一只手喟然道,“老伴儿啊,等你身体健康了,我带你去旅游……游山逛水,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老黑子在笼子里上蹿下跳——“身体健康!身体健康!”
“这个家伙也无师自通了。”钟鱼扑哧笑道,“你一定会好起来的,老伴儿。”
“嗯。”春萍翕然点头道,“还有好多心愿没完成呢,还没看到我女儿成家呢。”
毛线买回来后,春萍执着棒针手不停辍,床头上、沙发上、躺椅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用在织毛衣上。钟鱼每每心痛地制止,春萍总是笑着推开他的手,半开玩笑道:
“傻孩子,假如我不在了,谁还给你打毛衣啊?冬天你可咋过?”
冬季到来之前,春萍用尽了全部的毛线,将五件成衣交到钟鱼手上,并一一嘱咐:
“这两件轻薄的转凉转暖时穿,这两件厚实的三九四九时穿,这一件开衫晨练时穿,冷了穿上,热了脱下,方便……爱惜着,够穿好多年呢。”
钟鱼鼻子一酸,“有了这些毛衣,一辈子都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