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鱼感觉自己就像原来酒店里的一道菜:酱猪蹄;传统美味,经济实惠,经饿解馋,可就是不受欢迎,太粗俗,不合潮流,有股脚丫子味,难登大雅之堂。
他试着问了问:“您好,你们需要打荷工吗?”
“要啊。”桌子后的秃头男人看了看钟鱼的行头,“你要来?”
“嗯。我想问问工资是多少?”钟鱼弱弱地问。
秃头男觉得钟鱼太装孙子,弄身廉价西服来应聘杂工,嗤笑道:“我同意招你了吗?”
钟鱼讪讪地点点头,退后走了。
钟鱼又试着问了问:“小同志,请问你们还招工人吗?”
桌子后一头钢丝卷发的女子睨了他一眼,“我坐在这里就表示肯定在招啊。”
“您看我行吗?我今年四十七,没满五十呢,身体也好。”钟鱼退后一步展示给她看。
“你这是啤酒肚,虚胖。”钢丝头耍弄着手里的笔,“你是农民吗?我们这里是搬家公司,招农民工。”
“我有力气,一样的,年轻的时候我在云南当了十几年知青呢。”
“可你现在不年轻了,我们工资低,你那身名牌弄脏了不够洗衣粉钱。”钢丝头耍弄着手里的笔,“抱歉哈,大叔。”
钟鱼讪讪地点点头,退后走了。
钟鱼再试着问了问:“大姐,养猪场还要饲养员吗?”
大姐从报纸上抬起头,老花镜后的眼皮撩上来,“要。你想来?”
“嗯,你看我行吗?”
大姐摘下老花镜,“那活儿可是又苦又脏又累呀。”
“没事儿,我不怕吃苦。”钟鱼无所谓道。
大姐端详着道:“看你的岁数,也是企业破产下岗职工吧?”
“算是吧。”钟鱼尴尬地笑笑。
“你说说,好好国营企业就破产了,剩下一帮没人管没人问的老弱病残,你看看,今天的报纸又登了……”大姐气愤地举起报纸,“继续推进国有经济布局的战略性调整,鼓励和引导民间资本参与国企改革,加快亏损国企的破产改制工作……你看看,还让不让人活了。”
“改革嘛,总得做出牺牲。”钟鱼理解地笑笑,“大锅饭吃久了,人都懒了,没有竞争力,就说开饭店吧,国营的都叫私有的挤垮了。”
大姐摇头叹气,“我们这代人最命苦了,该长身体时自然灾害,该懂事时闹文革,该学知识时插队,该成家时晚婚,人到中年又下岗……我和我家那口子去年内都内退了,现在给儿子的养猪场帮忙。”
“大姐也是老三届的?在哪儿插队?”
“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大兄弟也当过知青?”
“我在云南生产建设兵团,初中毕业去的,大姐是高中毕业去的吧?”
“嗯,我比你年长几岁,咱们算是战友了。”大姐热情地伸出了手,“一晃都老了,真怀念青春岁月啊,那时候我一条油光大辫,李铁梅一样,胸怀朝阳何所惧,敢叫日月换新天!”
钟鱼热情地握住她的手,“是啊,真怀念那时候,以为整个世界都是自己的。”
“还会唱当年的《兵团战士之歌》吗?”
“会呀。”
大姐站起身,手里拍打着节拍,激昂亢奋地唱起来——“兵团战士胸有朝阳,胸有朝阳。屯垦戍边披荆斩棘,战斗在边疆……”
钟鱼也热烈地附和起来——“毛泽东思想哺育我们茁壮成长,祖国大地山山水水充满了阳光……”
两个老知青旁若无人地歌声嘹亮,引得周围人纷纷注目。
一曲唱罢,大姐感慨万千地说:“见到当年上山下乡的战友就像见到了亲人一样,又回到了我们的时代。”
“我有同样的感受。”钟鱼点头道,“大姐,您看我招工的事……能定下来吗?”
大姐还遨游在一条油光大辫的美好时代里,钟鱼的一句提醒把她生生拽回老眼昏花的糟糕现实里。
——“哦”。她支吾了一声,坐下来看一眼钟鱼,抱歉道:“这个……恐怕不行。要不你再到别的地方试试?”
“为什么呀?”
“因为你是国企破产下岗职工,你们这些人大锅饭吃久了,人都懒了,而且满腹牢骚,怨天尤人,心态不正,我得对我儿子的养猪场负责。”
钟鱼怔怔地看了她半晌,郁闷地摇头,“大姐,你这不是逗闷子寻开心吗?耽搁时间!”
钟鱼走出劳务市场,看天都灰了,他最后的一点自尊也被打得丢盔弃甲,在这里他不再是有血有肉的人,而是手脚健全的“劳动力”,还是次品的劳力。
第二天,钟鱼又去了,换了一身下人衣裳,卑微地走进招工大厅,这次的效果明显好些,终于有人肯花几分钟和他交流了,取得初步信任,但最后无一不是更细致地打量钟鱼一番,委婉地拒绝,“我们再考虑考虑。”
钟鱼不胜疑惑,终于一位好心人告诉他答案:“你不像。”
“哪儿不像?”钟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