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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生病(5)(1 / 4)

他并不是白吃白喝,不劳而获的癞子,接受过谁家的救济,便会记住谁家的恩典,三天之内,必定报答,这家人在地里劳作的时候,他一定出现,摘下军挎,脱下衣服放在一边,默默地从主人手里接过农具,帮着锄地,芟草,割荞麦,掰玉米,摘棉花,挖函子,打麦场,赶上什么干什么,汗流浃背,十分卖力。捆扎好的麦子一捆足有百多斤,装满玉米棒子的麻袋更重,他两手提着往肩上一撂,一路小跑一趟趟地搬运到地头的架子车上,再像牛一样套起缰绳,弓腰拉到家里去。这样一个以一当十的好劳力,主人当然会拿出酒菜款待他,装进他的饭盒和酒瓶,也许外加一捆烟叶,塞满他的军挎。

有时钟鱼下山乞食,遇到主人不在家的情况,他也会自觉地找活干,脱下衣服搭在一边,替主人家劈材担水剁猪草,甩开膀子挥汗如雨、背上竹筒往返于小溪水缸间,或挥舞柴刀手不停辍。主人回到家看到这些成就和赤膊坐在台阶上耐心等候的钟鱼,自然不能让他空手而归。而钟鱼得到犒劳之后,照例会深深鞠一躬,转身走开。

钟鱼和寨民之间看似一种索取与付出的默契与和谐,但事实上却是疏离与隔阂的。他几乎不与寨民说话,只是木然的等价交换。可能是语言不通,更主要的是他的自我封闭和悠悠苍天,曷其有所的孤高,一代大侠退隐江湖或国之栋才被贬为庶民时常发出此类的怅叹;试问天公谁自我心?而他一个人趿拉着破胶鞋走在寨路上时,却时而喃喃自语,时而仰天一笑,时而怆然而泣下,表情丰富,思绪万千。寨民们一致认为他是个怪人,不明白为什么书读得越多脑袋反而越不正常,好端端一定要去精神恍惚,大山里草芥一样卑微的生命却是自足而茁壮的。因为钟鱼先前是知青,见识高,而且真能做,几乎是一个完人了,虽然颇有些不知何时的痴痴颠颠,寨民对他大抵是宽容和信任的。有洗衣的村妇看到他从寨路上走过会招手叫住他,从腰间解下绑带,放下哭闹的幼儿,系在他后背上,然后抱起一盆衣服放心地去小溪边了,半晌回来,看到钟鱼仍十分敬业地驮着幼儿来回颠步。有年老体衰的寡居老妪,每次吃光了水缸里的水,便会把背水的竹筒立在院门口,钟鱼只要路过看见,必定自觉地背起竹筒数次往返,将老妪的水缸灌满为止。有人从地里收了一堆南瓜预备储存,风湿腿痛爬不得高,便使儿去唤钟鱼,将他从昏昏欲睡中带来,给一把梯子,他二话不说登梯上高,把一个个脸盆大的南瓜整齐有序地压在房顶。久而久之,钟鱼成了火佬寨可靠的公共劳工。他们定要热情地邀请钟鱼坐上自家的餐桌,一起把酒言欢,他照例拒绝,漠然地从破军挎里取出饭盒递上,尔后深深鞠一躬转身走开。回到知青点,在简陋的火塘里生起火,将饭盒放在三角架上热着,自斟自饮,慢慢吃喝,对着一簇篝火,和自己的心做伴,和自己的心说说话,举着酒瓶自言自语,笑笑,摇摇头,叹叹气,抹抹泪或一脸憧憬地醉思。

钟鱼几乎为火佬寨所有的人家打过短工,唯独陈雨燕家一次没去过,这其中有太多的纠葛和渊源。如今陈雨燕和不勒龙夫妻恩爱,孩子健康,家境殷实,生活幸福,陈雨燕体态日渐丰腴,面色红润,知足的欢笑常挂在她脸上。时间能医治一切的创伤,逢清明和魏援朝的祭日,她依然会领着儿子念朝去小黑江边的坟前祭奠他,给他带来酒菜,陪他说说话,但她心里明白,已找不到当初悲恸欲绝的殇情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祭念的仪式。她完全融入了佤族的生活;爱吃小红米饭,爱吃捣酱和鲜嫩的野菜,她一身佤族妇女妆扮,因为比起简单直白的汉族服装,佤族服饰灵动变化,个性张扬,色彩绚丽,热情奔放,她姑娘时代的爱美之心又被激活了,于是自己动手,精心织染,细心裁剪,刻意装饰,一身银光闪闪,窸窸窣窣,凹凸有致地穿出来,比当地的妇女更加招展惊艳,加之天生丽质,似乎要成为火佬寨的“一枝花”了。

钟鱼每次看到她的身影就会远远避开,也从不从她家的罩房前经过,宁可远远地绕开。陈雨燕知道他故意的疏远,却不知究竟为何,自从罗夏萍走后,他像变了一个人,阴鸷孤僻,不近情理。她忘不了那一次的狭路相逢,她和几个佤族少妇花枝乱颤地走在路上,边转着锤纺纺线边一路说笑,钟鱼忽然从一个拐角冒出来,懒洋洋地搓着脖上的泥垢,看见了她本能地想躲,委实又躲不开,只得硬着头皮迎面走来,却目不斜视,如入无人之境,让陈雨燕早已准备好的善意的微笑落了空。在擦肩而过的瞬间,他突然斜睨她一眼,冷冷的一眼,包含喝叱、诘责、鄙夷、警示等诸多正义的鞭挞,仿佛要拷问她无耻的嬉笑颜开,令她的良心愧悔无地。只冷冷的一眼,便让陈雨燕浑身发颤,从此怕了他,见了先自折身避开,却又心痛他,看见他被呼来唤去,光着膀子大汗淋漓地给别人家干活,忍不住鼻子发酸,隔三岔五做了好吃的就差念朝给他送一碗去,回来后总要不放心地细问:

“干爹吃了吗?”

“吃了。”

“爱吃吗?”

“爱。”

“他还喝酒吗?”

“喝。干爹喝酒像喝水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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