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八佛寺,陆允报上风宁路的名字,小沙弥便一言不发地引着她到了后院一间僻静的禅房安顿她住下,又拎了她手里的笋去,不多时便送来一碟清炒笋片并一碗清粥。
吃罢晚饭,陆允盘腿坐在简陋的木床上,阖上眼睛。豆大的菜籽油灯一摇一摆,映着她洗去了易容药膏的素净面庞,说不出的宁静安泰。
她薄唇微动,有声喃喃,时可闻,时不可闻: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
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
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陆允的声音低沉的时候很好听,如埙音恢恢,诵着“无相”的心经,果然有“空”的意境。但这意境反而让风宁路觉得周身不自在。
不是没感觉到风宁路的情绪,陆允却不为所动,诵咏不断,连音调都没有因此而起伏变化,仿佛她果真是一个虔诚的信徒,一诵起佛法便心无旁骛,一心要去求那涅槃的究极。
然而她是真的磡破了么?风宁路想问一句。但未及她开口,房门吱呀一声推开,一个清瘦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一手扶了门框:“不如念个大悲咒。”一双眼睛微眯着横过来。风情万种的桃花眼硬生生带了几分杀气。
三潼!这次见他,风宁路只觉得惊远大于喜:他的脸瘦得吓人,脸色也苍白得吓人。顾不上探究三潼看自己的眼神为何如此冰冷。风宁路只想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竟是比病中的司寇崇瑞还要灰败上几分!
“大悲咒?”陆允停了念诵。一笑,“我倒更想念个往生咒。”
“你……”三潼上前一步,手曲指成爪直奔陆允喉头而去!
陆允不闪不避,直视着三潼双眼一眨不眨,连嘴角勾起的弧度都没有丝毫变化。
三潼的手果然在半路上停了下来。
“你的消息真灵通。”陆允笑道,仿佛面前立的不是刚对她起了杀心的人,而只是个普通的友人般。
“陆允。我告诉过你不可轻举妄动,若要行事,需先跟我商量!你不会告诉我你忘记了吧?”三潼半眯起眼睛,极力压抑心头的怒火。
“忘是没忘。但以我的性格,会这样做不是很正常么?阅人许多如你,我想你该是知道的。现在却来生什么气?”陆允下了床来到桌边,翻起两个茶杯,往里倒了茶。自己执一杯,将一杯朝三潼推去,“喝茶么?”
三潼不答,冷哼一声靠回门边,没有再往里挪一寸的意思。
陆允看一眼三潼眼底的戒备之色。轻轻一笑,把自己那杯喝了:“冷是冷了点,倒也喝得。”当她是明雪么?周身都藏得有毒?她要有那份本事倒是件幸事了。
三潼腮上咬筋隐现:“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六年来就没有不知道的时候。”陆允瞥一眼三潼,满是嘲讽,“你至于怕成这样?”
一句话让三潼双目猛地瞠圆,怒得泛了血色:“我是怕,我怕你玩火玩得起兴忘了自己答应过的事!”
“怎么回事?你们到底在说什么?”风宁路从未见过三潼对她发这么大的脾气,这让她有些慌神,更让她无法冷静的是司寇宇铮那头的摊子还没收拾好,这头连三潼也扯了进来?!再加上两人说话一来一去都是藏半句的德性,让她心里更抓不住谱。
耳边是三潼的声音,脑子里是风宁路的声音,乱糟糟一团吵得陆允头疼。微微皱了皱眉头,她直接忽视掉风宁路制造的噪音,转着手里的茶杯道:“不用担心,我答应了的事,不会食言。”一句话像是说给三潼听,又像是说给她自己听,更像是说给别的什么人听。
“与虎谋皮,只怕你一步踏错,不想食言也得食言!”三潼冷笑。
“不用这么紧张。事到如今只差最后一步,他不会眼睁睁放这大好机会白白浪费。”陆允笑着摇摇头。
“我不管!我不容许有任何闪失!你现在马上跟我走!”三潼说着就要来拉陆允。
陆允飞快地一侧身,让三潼伸过来的手拉了个空,眼角一沉冷了脸道:“我也不容许有任何阻挠!”
三潼瞪着陆允,手顿在半空握成拳,指关节个个泛了白色。若是他眼中的火有实质,怕是早将陆允烧了个灰飞烟灭。陆允也不惧不让地瞪回去,一时间二人都没有作声,只是瞬也不瞬地拿眼神较劲。
剑拔弩张地相持了足有半盏茶的时间,最终还是三潼先泄了那口气,紧紧阖上眼深呼吸几次,沉声开口:“好。依你。”
由着这一个字,陆允展了笑,曲膝一福:“多谢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