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天来,在顾成卉给孙氏请过安后,依旧朝祖母的屋子走去,准备像往日一样陪她吃茶说话。
进门之前,顾成卉心里已经打过几个转儿了,把可能发生的种种情形都预想了一遍,然而叫她没有意料到的是,老夫人的情绪却似乎要比昨日好了不少,神色轻快,丝毫不见暴怒之后的痕迹。见了顾成卉进来,她甚至还笑了开来,招手便道:“五丫头来了!不必行礼了,来坐下!”就朝自己身边一张小杌子努了努嘴。
顾成卉虽然得了话,却也不敢拿大,依旧曲了曲膝盖算是行过了礼,便在小杌子上半坐了,试探着问道:“祖母昨儿心绪不佳,晚上睡得可还好?说来说去,都是小五的罪过,才叫祖母不高兴了。”
“嗯,也不全然是你的错,难为你还惦记着。”老夫人瞥了她一眼,低头用了一口茶。再抬起头的时候有些遗憾似的咂了咂嘴,道:“这些劳什子茶,喝多了都是一个样子,无味得很。”
顾成卉眼珠一转,见屋内并无水烟,便笑着问道:“今儿怎么不见您抽一些水烟呢?祖母不是日日早上都要来一袋儿的吗?”
她这厢话音才落,老夫人还没答话,就听见从内室传出来一个声音:“五小姐可不敢叫老太太抽多了水烟了——早也抽,晚也抽,嗓子干得不像话,我这次回来一瞧,老太太竟连吐痰都难了!”伴随着这话音响起的是一阵脚步声,顾成卉抬眼望去,只见从内室转出了一个年纪四十上下的中年妇人。手上捧着一只托盘。
这妇人不似许妈妈生得那样亲切敦厚,一眼望去,只觉她面目五官平淡得好像抓不住重点。只有在说话的时候,这白开水一样的五官才活泛过来一点。一旦闭上嘴了,又可以泯然于众人。穿戴得也是一点儿都不出奇,虽已是中年嬷嬷了,仍旧一身浅青色的制式仆妇装扮。外面罩了一件墨绿的马甲,头上梳得平平整整,连一支簪子也没戴,只有耳朵上戴了两只米粒儿大的珠子。
顾成卉见了,好像没有意识到这妇人口中亲疏有别的称呼一般,扬起一个清丽的笑容,朝她行了一个半礼。
“林妈妈好,未曾想您已经回来了。”她拿不准以前的顾成卉是否见过这位妈妈,因此也寒暄得模棱两可。
林妈妈面色平平地回了一个全礼。只道了一声“五小姐”。就把手上的一只托盘放下。把一碗热气腾腾的杭白菊熬得的汤水,冲进了一碗深棕色的膏子里,加了蜂蜜搅拌均匀。便端到了老夫人跟前,说道:“老太太。大夫嘱咐您抽水烟的时候一定要喝这方子的。不然也不至于夜夜都要吐痰!那几个便只顾着讨好儿,伺候得也这么不经心!”
老夫人笑着拍了拍林妈妈的手,便一勺一勺地将那膏汤饮尽了。顾成卉在一边儿不尴不尬地坐着,正想着是不是要找些话头来说,就听老夫人问道:“许妈妈今天早上已经去了你那儿罢?多了一个人,西跨院里可还住得开?”
“劳祖母挂心了,我那几个丫鬟本来只占了两间,就是如今多了一个许妈妈,也是尽住得下的。说起来,小五还没有正式谢过您一片厚爱,竟把您贴身的妈妈给了我了,我真是感激涕零……”顾成卉笑意盈盈地回道,郑重地行了一礼。起身的时候,她同时不忘朝林妈妈迅速瞥了一眼。
老夫人这一次的人事调动是很耐人寻味的:两个妈妈也共事了这些年了,这一次突然以疼孙女为由头,在林妈妈回归的这个节骨眼上,把许妈妈给了出去…叫一些刻薄人听了,难免不会多想。虽然这件事里也没有少了顾成卉的推波助澜,只不过进行得这么出乎意料,恐怕答案还是要着落在这位林妈妈的身上。
而即使听了旧日同侪被打发去了别的地方,林妈妈面上的神情也依旧是那么平淡。她接过老夫人手里的空碗,一言不发地转交给了身边的大丫鬟拿下去,自己站在一边束着手侍立着,连眼珠子也没有多转一下。
顾成卉心里不禁有些失望。正在她又要开口之时,忽然门外一个小丫头子来报说:“老夫人,老爷来了。”
老夫人一愣,只道:“叫他进来罢。”却没有吩咐顾成卉退出去。
那小丫头子将门帘打起来,一只穿着皂青色靴子的大脚便踏进了门里,顺着靴子望上去,正是一身官服的顾老爷。他一进门就给老夫人行了一个礼,抬头看见林妈妈、顾成卉都在,面上闪过一丝讶异,仍旧沉声道:“烦扰母亲了。今儿母亲身子可觉得好些了?”
老夫人嗯了一声,拿眼看了看他。顾老爷让林妈妈伺候着坐下了,这才又笑着开口道:“儿子特地来跟母亲说一声——真是说瞌睡就有人送枕头,今日有一个幕僚听说我要买院子,正巧他在西药王胡同儿里有一处产业,因最近手紧,打算想要出手,或卖或租皆可。我使顾庆去看了,他来报说也尽合适……”
接着便详细说了一遍那院子的大小位置种种。顾成卉虽是满心疑惑,也仍乖乖低着头听着。
末了顾老爷又叹了一句道:“最要紧的是,我看那地段也好,来来往往的都是正经人家,别的不说,光是读书人家就有十来户。毕竟她父亲于我有恩,好好安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