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位兵曹从事平板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
按理来说,这位倒霉到一晚上碰到两回刺客的兵曹从事,此刻的口气可以惊惶,可以失措,哪怕畏缩恐惧都是人之常情,不伤他六百石京官的体面。
但是在这一刻,魏野这不带丝毫感情的一声“惊叫”姑且算是“惊叫”好了在刘闯听来,里面只有满满的恶意。
像是要给这一声“惊叫”做注解一般,紧接着就是一阵暴雨般的拳拳到肉之声!
尽管眼前这一幕充满了完全不打算稍作掩饰的阴谋味道,刘闯还是本能地将手按上腰间佩剑,大叫一声:“来人,有刺客!”
不管是某个司隶部的兵曹从事,还是黑水城中人见人烦的五官掾,这两人虽然名位相差好几级,却好歹都是正正经经的有秩长吏。不管这怎么看都是疑点重重的刺客事件中,魏野和任冲昊死了哪一个,对身为得县令的刘闯而言,都是大麻烦!
这一声喊下,刘闯也顾不上自己身为一方守臣的体面,猛地将身一撞小院木门,硬是闯了进去。
小院中,昏暗的厅堂上,刘闯一时难见那一片暗影中的情状虚实,只见一道黑影猛然撞破窗棂,纵身一跃,随即消失在院墙后。
匆匆忙喊了一声“将刺客拿下”,刘闯也顾不得别的,忙从紧跟着而来的民壮手中接过火把,向着堂上一照。
丝毫不意外地,刘闯见着了躺在地上那满脸青紫的任冲昊,不得不说,任冲昊那张本来就不算漂亮的脸,这时候已经肿胀得如猪头一般,更加没法看了。而在几案后,理当是刺客行刺重点的魏野,连头发丝都一毫不乱,简直就像个没事人一般。
将佩剑横放在案上,魏野一脸“今天天气很好”的神色,端着朱漆盏啜了一口热汤。末了,他将朱漆盏放下,抬眼看了看刘闯和那一伙民壮,叹息一声,感慨道:“刘明庭何来之迟乎?今日传舍之中,刺客两番行刺,本官幸而无碍,却使得任掾史遭了这池鱼之殃,实野之过也。”
这样连演技都不屑飙的说法,实在是毫无说服力。刘闯面上一副肃然模样,却是将手一抬,身后小吏会意地将从人、民壮都驱赶了出去。另有心腹人物,自去阻拦任冲昊带来的那几个兵士。
堂上另外陈设了一副绣垫,刘闯却不去坐,反而先到了早已人事不省的任冲昊身前,先探了探这位五官掾的鼻息。
万幸,这髡钳刑徒虽然给打得晕了过去,却还有呼吸,看上去伤得虽重,却不曾伤及了性命。
魏野好整以暇地拨了拨重新燃起的灯芯,轻声道:“任掾史命数不好,却是让野逃过一场大难。只是任掾史这模样,只怕有日子不得视事。刘明庭身为六百石长吏,本地守臣自太守之下,唯有公官秩最高,这权署黑水城诸事者,岂非刘明庭当仁不让者乎?”
说罢,他慢条斯理地补上一句:“这黑水城不论怎么样讲,也还是张掖郡的郡治啊。”
听着魏野这句话,刘闯抬起头,眼中也变得明亮了起来。
……
………
两汉的制度,地方长吏、京师贵官,或由公中准备府邸,或者出钱修造官宅,没有后世那种从县官到知府统统住后衙的习惯。虽然官署中也有官吏居住的官舍,如同后世机关大院的单身宿舍一般,但也只有那些异地为官的小吏才享受这种福利毕竟带亲眷游宦在外实在太过辛苦,反而不如留下妻子儿女,奉养父母,打理田宅来得合算些。
任冲昊这个五官掾,名位官秩都不算拔尖,但是却偏偏受到张掖太守段罔的信重。因此上,他倒是不比住官舍,而是由段罔出面为他置办了一处宅院,正坐落在黑水城西面的祆坊。
这处宅院也是三进的院子,还配着一处后园。门前院后,都种着祆教的圣木红柳与中原庭院常种的梨、枣之类,照主人的话说:“是彰明羌汉一家,携手共进之德也。”
至于府上窗棂、坐具一类也用了波斯胡人带来的工匠修造,都雕成石榴叶和红柳条的花蔓形状,地上铺的是花了大价钱托礼拜寺的伊本老人购得的波斯杂花毡毯。就连藏书,也都是主人家花心思从胡商那里购来的羊皮纸,再重新抄录上去,俨然要比绢帛、竹简乃至渐渐流行的蔡侯纸要高端大气上档次一些。
总之处处都要显出“华夏文教低劣,只得六十年”这个主旨来。
只是今日任府上,却是一片凄惶不堪的景象。
原本任冲昊只说是坐衙理事,然而这一理事,就到了半夜,还是被人横着抬回来的。等抬到家里,早已是面如金纸,人事不知。
任冲昊的夫人也是段太守作伐保媒嫁来任家的,与这位任掾史婚后倒谈不上情浓。然而此刻却是扑在任冲昊身上,嚎啕大哭道:“你这没良心的冤家,怎的就打算这样抛下妾就去了!人家也不过用你做一个百来石的官儿,值得你把命也搭上!”
她一面嚎啕,一面拉着身上的黑袍去抹眼泪鼻涕。这位任掾史治家也是极严厉的,尤其对凉州几个祆教头领创制的这套蒙面到脚、只留个眼睛孔的罩袍,胡语叫做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