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心的年味
数十年来,父亲最自豪的是每年腊月都杀一头年猪。而且直到现在,父亲准备喂来过年的猪从不喂饲料。父亲说,喂猪菜、喂粮食的猪,肉质好,吃起来香。
每年进入冬月,我们便数着日子盼望着新年到来。因为新年到来之前,杀了年猪,请宰猪饭的时候,平时很节俭的父亲,便会割下十来斤重的一块肉,煮着炒着地吃。杀猪前,还要磨上一两锅豆腐。杀猪时,四、五个大劳力,把猪逮上案桌,一起用力压住,然后把猪嘴绑上,用一盆清水,把猪脖子、猪前脚洗干净,接着便找一个大盆,接上半盆血,用来捏血豆腐。另外准备个盆,放上些水,抓把盐放进水中搅几下,拿去接猪血来煮白菜吃。先把白菜放下去煮得差不多时,把猪血全倒进去,搅上几下,便像菜豆认真一样,很好吃。当然晚上,筑香肠,捏血豆腐,我和奶奶与父母分工做,忙到大半夜,直到香肠、血豆腐上炕笆心里才踏实。一上床,一觉睡到大天亮,睡得梦魂香透每个毛孔。
一到除夕,早早地,母亲就把头天泡好地糯米蒸上,舂些粑粑辣子来炒白豆颗与肉沫包糍粑,并将包好的糍粑用油锅烙得黄爽爽的,一口咬去,油真真的,又香又脆,吃得我们心花怒发。父亲每年的除夕,烧猪头,宰鸡,便是他的主要任务。下午四、五点钟,堂屋的菩萨面前,便会摆着热气腾腾猪头和白生生的全鸡。一对大红蜡烛插在神龛上,神龛两边的香炉上,细精精的香,像莹火虫一样亮着,青烟缕缕不断。供上半个时辰,便放一串鞭炮。小时候的我们,还等不到炮竹响完,便急忙去拣。最后那坨大炮落地,胆大的我,几大脚把吐着火舌的引线踏熄,弯腰抢在手中,然后从神龛上抽一柱燃着的香来,一个一个地放起炮竹。一声声的炮竹,带给我们一阵阵的欢乐。
过年了,牛马都关在家中喂。父亲说,不要吃饭不晓得牛辛苦,过年了,要首先拿粮食拌些饲料把牛马喂好,牲口不管,它只是不会说话,是懂人性的,你对它好,它也会为你卖力的。一早起来把牛马喂好,便痛痛快快地玩。过年常遇下雪,纷纷扬扬的大雪,仿佛专为陶气的我们而来!堆雪人,打雪仗,玩得手疆脚暴痛,鼻子冻得红红的,都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在火边一烤,烤得手脚一阵阵生疼,才多少晓得些冬天的味道。或者两分钱买一盆火柴,揣着捡来的炮竹,满到处地放。我们只要听到哪家放炮响,就像猫儿闻到鱼味一样,赶紧跑去抢。说是抢,主要是去捡的人多了,就有争抢的味道。不过,哪怕当时横眉鼓眼,一会儿又白无常事地玩在一起,说说笑笑的。玩得野了,饿不饿也忘了。直到母亲们把饭做好,高声大气地喊,我们能听到的话,才匆匆回家,烧纸,磕头,收拾供品,吃饭。
平时不喝酒的父亲,过年了,他也要搞二两,喝得一脸红红的喜气。平时吃怨了苞谷饭的我们,过年了,香气诱人的红米饭,吃了一碗又一碗,好像总吃不饱。三十的晚上,围在圪兜火边,听父亲讲一些民间的故事和传说,这些故事和传说,曾经温暖过我的童年和少年时光。特别是杀了年猪,卖部份肉,换了些钱,父亲便去赶场,买来卡机布,母亲便会喊我们去量身剪裁。然后抽闲等空地一针一线为我们缝制新衣。这时我们特别听话,母亲叫做啥,我们都会争着去做,好让她有时间给我们缝新衣。过年时,穿上新衣的感觉,就像花儿在心中盛开一样。
正月初一煮甜酒粑吃,说是这样,一年的生活才会有甜头。正月初二、初三,用茵子糖包合月粑,这合月粑是用开水把糯米面调好,糅成团,然后拧成乒乓球大小的面团,糅圆,压成薄饼状,放上糖,合起来捏成半个月亮似的粑粑。我想,这合月粑便是由此而得名吧。也有人说,包这种粑粑,弓形相合处,常做成荷叶边,所以应该叫荷叶粑。反正咋叫,听起来都差不多。下锅一煮,飘起来两分钟,便可舀起来供老祖公。供了,便可吃了。一口咬去,流质的糖便甜甜地钻进心中。
趁闲月,父母还允许我们提着两个糍粑或外加一墩糕粑,舅舅家,姨妈家,姑妈家地去走走,去和那些表兄表弟,表姐表妹们玩。玩得新衣服面目全非也管不了那么多,好像这样的机会一辈子难得,总要玩个够,玩个痛快。玩得到父母规定的回家时间还恋恋不舍。
年小十五大。过完正月十五,新年的春节也就结束了。但春节的痛快和开心,还有些魂牵梦绕的恋恋不舍,仿佛那年味总是钻进心中不想出来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