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王二人回了两句“不敢当”的客气话后,胤禩又道:“胤禩本意是让那商义先行接待二位先生,却不想商人乏文粗鄙,倒让二位先生不高兴,胤禩这里向二位陪过不是。”胤禩说着便起身向蒲王二人躬身致歉,座上之人也都起身回礼。胤禩口中的商义便是那位给蒲松龄写信让他到京商量刊印之事的富商。商义从未看过蒲松龄《聊斋志异》,也并非出于己意要为蒲松龄刊刻著作,乃是受了胤禩的意思才去信邀请蒲松龄来京。蒲王二人到京时,适逢商义行商未回,由其子先行接待,其子虽是好吃好住款待二人,但于《鬼狐传》却只字不知。二人心想他父亲既对《鬼狐传》喜爱,他做儿子的不会一点不知,心中已是失望,但既是受人邀请来到,也该等见主人。因此二人又等了几日,终把那商义等了回来。商义本来于文字懂得不多,更不用说看过蒲松龄之作,但他意欲讨好胤禩答应此事,不免也尽心尽力招待二人。蒲王二人知他没看过书稿便在信中胡说仰慕敬慕的话,已经很觉羞辱,哪知商义见二人不允有欲替胤禩扬名,便将是胤禩之意说出来。他不说还好,蒲王二人便当他是欲得爱文才之名,至少那是敬他们文名的意思。他一说是受了胤禩的意思,那便是他只受八阿哥的命令,连他们的文名也不敬重了。文人多酸气,两人哪里受得了一个商人这样轻视,当即离了商府。商义见自己把八阿哥交代的事弄砸,急忙派人告知胤禩。胤禩心想着两个老头刚受了委屈,当时过去必是甚么也谈不了,便只让人探明他们所在,过了几日才来,不想正巧遇上司马夫妇外出踏青,便有了现在这事。沉璧不知商义那事,自然不明蒲王二人为何听说要刊刻脸上并不高兴。
胤禩致过歉,蒲王二人相视一眼,蒲松龄道:“承蒙贝勒爷看起,朽民惊惶不已。那商姓老爷也是出于好心,望贝勒爷不要责怪于他。至于拙作刊刻一事,朽民不敢强求。倘若百十年后,拙作不没于文海,则是有生存之资,那时自有刊刻之机。现下如以财力之富强行刊印,若是有文无才,则非但不能流传后世,还要贻笑于大方之家。朽民不敢强之。”沉璧听蒲松龄此话说的甚是谦逊贬低,明明白白是拒绝胤禩刊印之助的意思,却想不明白其中原因。胤禩也听得明白,他没料到这老头如此清高,只受了商义一点委屈就连自己的面子也不给了。胤禩笑了笑道:“蒲先生大作必是要流传千古的,若是能在胤禩手里凑成此事,则是蒲先生给了胤禩莫大好处,不是先生受了胤禩的好处,而是胤禩受了先生的好处。请先生不要将商义的事放在心上。”沉璧听见胤禩两次提到商义此人,心想多半是为了这人,蒲王二人才不高兴。胤禩以皇子之尊一直先生前先生后称呼二人,若换了他人,早就受宠若惊,偏是碰上了蒲松龄。蒲松龄十九岁参加童子试,连中县、府、道三元,可谓少年成名。但这样被众人看好的人才,却一直到现在年至古稀还没有中第,还曾因为书写违规两次上蓝榜。五十年的科场受挫使得蒲松龄对名利场的热情大减,甚至有怨恨之意。他想,自己从前那般用力考试,却屡试不第,受尽委屈,从无一人过问;现在写出《鬼狐传》,你们便才知世间有蒲松龄这个人。倘若来谈的只是个一般官员,蒲松龄或许尚能接受,只是来的是八皇子,他倒更有一股抬杠的气,皇权虽盛,但也不能曲折文心吧。蒲松龄虽心中不应,但他毕竟上了年纪,不欲吃眼前的亏,于是作揖向胤禩道:“拙作能入贝勒爷法眼,朽民万感荣幸。只是拙作尚在披阅增删之中,未到付梓之时。仓促行之,未免有损贝勒爷威名。”胤禩知他这意思还是不欲自己替他办刊印这件事,心里暗道,“你这人太不识趣,我亲自来请你还这么清高!”胤禩心里很不高兴,但脸上仍露着微笑,说道:“既是先生要精益求精,胤禩也不好催促,只有待先生修订完毕,再来叨扰了。”随性几个文士脸上均有不悦之色,要不是看在蒲松龄一把年纪的份上,他们早就出言为难了。
刊印的事没有谈拢,胤禩也没心思再久坐,又说了两句“先生保重”的话,便与蒲王二人做别。临别时,胤禩对王士禛道:“王先生,皇上近来常念先生之文才,想来不过多时,先生必能重归凤阁,到时胤禩必亲自设宴为先生接风。先生宜自保重,胤禩告辞。”王士禛回归草莽已有五载,也曾数次设想重回朝廷的事。当时听见胤禩说皇帝近来提到他,心中不禁一喜,但随即一阵惨淡,他想自己已经这把年纪,人生七十古来稀,还有甚么抱负可实现呢?蒲王二人于沉璧将胤禩送出茶棚,子蓠亦起身相送。胤禩向虞子蓠望了一眼,见她一身华丽绫罗,面色润如脂玉,比在木兰围场见她时显得婉约许多,心中不禁一动,想道,“不怪十四弟对她念念不忘,果不似人间之人”。胤禩向皇妹欠身回礼,与几个文士上马而去。
胤禩离开,蒲王二人又上前来拜见公主额驸。司马夫妇都不是以身份凌人之人,见两位老者要拜下去,连忙止住。公主身份比额驸尊贵,本该由子蓠发令,但她心想夫妻之间若想相敬相爱,做妻子的便不能凌驾于丈夫之上,是以她夫妇都在场时,多让沉璧开口。沉璧知她敬重自己,也愈加敬她爱她。沉璧向蒲王二人深深一揖,请二人上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