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鸣鹤见虞子蓠神色惆怅不安,料到她心里有事,因问道:“你可是在钦天监待得不顺心?”虞子蓠摇了摇头又点点头。松鸣鹤笑问:“这意思是是也不是?”虞子蓠沉吟一会,点点头。松鸣鹤:“你进钦天监前是什么想法?”虞子蓠一时也不知怎么跟先生提早上那事,索性先顺着话把钦天监的事说了。她说道:“我原想着那里有许多新鲜东西可观,这才想进去瞧瞧。”松鸣鹤点了点头道:“你这年纪有这想法并不稀奇,皇家的东西总让人觉得新鲜。那你去那看了什么新鲜的东西?”虞子蓠照实答道:“他们用的天文图与原来先生给看的不同,似他们的更精准些。再有就是他们用的仪器都是民间不得见的,观象台上天体仪、赤道经纬仪、黄道经纬仪、地平经仪、象限仪和化限仪六件仪器是用西洋方法造的,用来也确比肉眼观测要精准得多。除此之外,也并无特别之处。尤其里头那位满人监正,大约只是挂名而已。”松鸣鹤听罢心里颇觉欣慰,她进钦天监并没多长时间,却已把这些东西都思考比量过,并且能给出较为中肯的评价,这是难得的。民间也有许多学天文算术的,但听说洋人那套都不屑一顾,并不肯承认别人强处,这是没有学术胸襟的人,松鸣鹤也瞧不起。他说道:“西洋人的观测仪器用来观象确比用肉眼要精准,他们的天文图借用这些仪器画出来自然也会更准确。你只进那里待了这短短的时间就能看出这么些道理来,又肯承认别人的强处,我着实欣慰。只是你还有不知的地方,倘若你不想在钦天监待下去,最好也先将这些地方弄明白再出来。那里头还是有些能人的,你当虚心求教。”虞子蓠原来听孟离疏说先生并不大高兴她进了钦天监,这次原想跟他说说钦天监中工作何其枯燥费时的事,但眼下听见松鸣鹤这么说,不禁把想要说的话憋了回去。虞子蓠:“不知先生所说‘不知的地方’指的是哪些地方,请先生明示,子蓠才知要在哪里用功。”松鸣鹤因指点说道:“西洋人所用历算方法与我们自古传下来的并不相同,现今所用之《时宪历》乃是顺治年间汤若望删定前朝《崇祯历书》而成。《时宪历》虽保留旧历历法构造,但所用法数实是西洋的。往者我们用六十进位,《时宪历》改学西洋的百进位制,至于节气规定上也参考西洋历法,究竟其中是何道理,为师也并不甚清楚。因此才决定要往安徽去拜会梅先生,梅先生不仅精通本国算数,对西洋的算术也颇有心得。西洋人所用历算方法,必是依托于仪器观测,你既进了那里,何不将这疑惑解开再出来?”虞子蓠被松鸣鹤之言点醒,自己只注意到钦天监工作无趣,却不知难得身在皇家钦天监与许多民间难得见到的天文信息打交道正是拓展学问的好机会。她当即答应下来道:“学生拜谢先生指点,若非先生金玉良言,学生差点任性错失学习好机会。”松鸣鹤点点头,接着说道:“钦天监乃是皇家天文馆,那里自有许多民间见不到的天文书,那一部《历象考成》你需仔细揣摩。若有不明之处,可向监中前辈请教。”虞子蓠口中答应着,心里却疑惑不已。她心想:“《历象考成》乃是皇上钦定编撰的书,只在钦天监中流动,外人并不得而知,先生如何知道的?我虽进了钦天监,但只是个无品的天文生,这部书只怕还轮不到我来看。”虞子蓠因此说道:“先生所说的《历象考成》学生也听说了,只是学生在监中地位地下,又非是通过正经渠道的,又……是个女子,想必不能轻易看见馆藏的书。”
松鸣鹤知她虽是冰雪聪明也比其他女子更好学,只是她身处这世间,却仍是要受许多礼法限制。她虽表面上不大注意常人所言男女之份,但终究不免受其影响。总有许多人说女子天生卑下不如男子,她不免潜在也受这种想法影响。松鸣鹤也不论她是否在意这样的看法,只不希望她这样超绝的天赋被埋没。因此妨碍她天性发挥的都要助她扫除,人生一世,死后都是一副臭皮囊,若是不能尽性而活,那便是白在这人间走了一遭。松鸣鹤因问她道:“你比监里其他天文生,自觉学识较他们如何?”这话若是虞铨问的,虞子蓠不免又要谦逊说一番“自觉不如”的话,但是在松鸣鹤面前则大可不必。若是在松鸣鹤面前故作谦逊,非但不受待见,反而要遭他骂一通。故虞子蓠如实答道:“学生自觉比他们知得多。”松鸣鹤又问:“那比博士怎么样?”虞子蓠答:“就学生打过交道的几个博士,皆有可以为师处。”松鸣鹤赞许点了点头:“为学当如此,知自己过人处,也要知别人过己处。为师素来知道你于学业认真勤勉,不知多少男子比你不如。”松鸣鹤话到此处转头看她道:“你有何自卑之处。”虞子蓠这才明白先生问了这好多话原是为了解自己刚才那句“又是个女子”,先生既然都不因自己是个女子而传授知识,自己也并非学业不如他们,既然如此又有何可自卑自叹?“先生开导子蓠谨记心里,只有为学不如人,并无身份不如人。”松鸣鹤:“至于你说《历象考成》不能轻易得见,我又要跟你说一套道理。”虞子蓠:“学生谨受教。”松鸣鹤:“为学多难,若想真学得许多知识,需要将以下几条记在心里。其一,勤勉好学。仅有天分而无勤勉,不能为学,只是个聪明的愚人。其二,虚心求教。自有生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