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陈国兵晕晕乎乎地坐起身,又晕晕乎乎地在床上呆坐半天,直到院门外传进来狗叫声才把他从晕晕乎乎的状态中提溜出来,然后,接下来的整个上午,陈国兵都在思考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
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记得自己晚上骑车回家,出彤城的时候跟个女的撞了然后被骂了半天;记得自己骑了老久的车都没有骑到家,车子又掉链子修不好,还以为遇上了鬼打墙,然后有辆汽车经过,车上的人嘲笑他大半夜练长跑;他甚至记得走进桐花巷,云家院子的大门打开,走出来的人却是彭晓雪……
等等,不对,事情不对,怎么会是云家院子?云家院子在巷子的最里面,跟他家隔了三个院子百十米的距离,他怎么可能打云家院子前面经过?……还有彭晓雪,不是说她老早就出国了吗?再说彭家现在多有钱啊,就算回国了也不可能看得上云家的那个破院子吧,怎么可能遇到她?……
陈国兵越想越不得劲,总觉得一定是自己弄错了,弄不好压根就是在做梦,再者说彭晓雪出现之后的事情他完全记不得了,愈发坚定了他的“做梦论”──他和彭晓雪是多年的老同学,又那么多年没有见过面,怎么也要打声招呼讲几句话才对啊,他怎么可能就那么晕晕乎乎地回家睡觉?然后,他又记起了梦中彭晓雪的样子,除了打扮很时髦完全没了记忆中的朴素正派之外,眉眼间却是一丝都没有变。Du00.coM这都多少年了,他都从青葱少年变成了猥琐大叔,彭晓雪就算不是大妈,也不可能还是二八佳人吧,怎么可能一点都没变?
陈国兵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一回事,昨晚上的事情肯定是他在做梦,心里面不禁悄悄松了一口气,做梦毕竟比撞鬼好了百倍不是。不过,在他终于找到了这个貌似合理的解释之后,为什么心里面却滋生出了一种酸酸胀胀的感觉……这就是肥皂剧里面讲的怅然若失吗?
……
没错,彭晓雪正是陈国兵的初恋,更确切的说,是他屹今为止唯一爱过的女子,也是那个他狠下心拒绝了的女同学,不过,当年他拒绝得有多坚定,现在回想起来他就有多惆怅,惆怅中甚至还带有一股子愤怒:他做出了这么大的牺牲,有谁看见过?有谁在乎过?
不管陈国兵有多惆怅多愤闷,日子还是要过下去,十一点吃过午饭他又上班去了,这个星期他上中班,每天晚上八点下班,以前觉得这个时间挺好,现在心里面有了阴影,思虑再三,决定还是老老实实呆在宿舍,这几天就不回家了。
陈国兵的室友叫周国华,是前几年从农村顶班进厂的,很多人都以为顶班这事很荒谬,这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会有顶班这种事情?事实上这种事情在九十年代仍然时有发生,对于生活在穷乡僻壤的农民来说,顶班仍然是逃出农门的唯一希望──怎么说也比到工地上当没有任何保障的农民工强,对吧?不过,农门虽然逃出来了,但要在城市立足仍然非常困难,甚至比早些年还要困难,比如周国华,孩子都五岁了,仍然没有能力在彤城负担起一个家。好在厂里给分了一间宿舍,舍友陈国兵是本地人,一个月住不了三晚上的那种,于是,他充分发扬起农民兄弟有便宜不占是傻瓜的实干精神,在二十平米的宿舍里拉起一道帘子,帘子的那边,是陈国兵的空床,帘子的这边,则成了他和老婆俞春花的“家”,等到陈国兵发现端倪,已经是一个半月以后的事情。
陈国兵这人吧,脑子里面一根筋,认定了的事情咬死不松口,其实周国华人不坏,为了跟他搞好关系,刚开始的时候还经常送他一些乡下自己弄的农产品,比如香菇竹笋皮蛋什么的,但是陈国兵认定宿舍是分给他和周国华两个人的,没有周国华老婆的份,想用东西封他的口,那就跟阶级敌人想拿糖衣炮弹腐蚀他一样,门儿都没有!于是,非常讲究原则性的陈国兵一口回绝掉对方每月给他一定补偿的提议,把这件事一路闹到车间主任还有厂部房产科的办公室,最后,俞春花被彻底赶出机械厂,周国华也吃了处分,陈国兵自感正义得到伸张心满意足,周国华自此跟他势不两立。
以前还好,宿舍于陈国兵来说就是放放杂物的地方,他压根不住,眼不见心不烦,这次可就麻烦了,他现在不是“偶尔”不想回家,而是天天都不敢回家,一连在宿舍住了四天,也一连遭了四天的罪──周国华每天晚上电视开到半夜一点,他自己是典型的壮汉一枚,睡眠一流,电视开着也不影响他一路呼噜,陈国兵可就没他这个福气了,电视吵到他无法入睡,等到周国华一觉醒来关掉电视他还要慢慢酝酿情绪。然后,等到他好不容易情绪到位进入梦乡,周国华又起床了,一大早三四点就开始折腾,进进出出洗洗涮涮,又是做饭又是搬东西,二十平的小屋各种闹腾,不把刚刚入睡的陈国兵吵醒势不罢休……陈国兵一连忍了三天,第四天终于忍无可忍,从床上一跃而起要跟周国华干架,结果,两人又一次闹到车间主任的办公室──拉扯间一盆脏水泼到陈国兵床上,陈国兵还讲不清到底是谁泼的,因为最后一刻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