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晌午时分。
秋日的暖阳高悬于天,拉出一道道短而暗沉的影子,蚂蚁般渺小移动。
彼时,皇宫内,红墙绿瓦,宫殿连绵起伏,如巨龙般盘踞在苍京城的中心,巍峨雄伟,令人见之,庄严与肃穆之感油然而生。
自城门处,与段天昊等人同行入宫后,段天谌就维持着此刻浅笑优雅的模样。
他缓步走在鹅卵石铺就的宫道上,气度雍容,意态闲适,偶尔抬头看看两边高高的宫墙,唇角的笑意也跟着加深了几分。
待他缓缓收回打量的视线,黑眸中霎时流光溢彩,教人不敢逼视,“数月不曾入宫,不成想,这宫里倒是发生了很多的变化。想来七弟为有今日这样的情境,也跟着花费了不少心思吧!”
他的声音温醇浑厚,富有磁性,从其口中缓慢倾吐而出,恍若梵音轻唱,说不出的静谧安详。
落地之时,那声音似乎能将满地浮乱的泥丸悉数敲碎,化作阵阵尘埃,伴随着尘世的喧嚣与微风,飞向不知名的远方。
段天昊一直与他保持着同样的步伐,此刻听他这么说,眉心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看着他的眼神里带了几分不加掩饰的审视。
这个六哥,依旧如离开时一样,气势逼人。
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此次回来,他容貌依旧俊美无双,只那时常萦绕在周身的优雅尊华气韵中,隐隐多了几分睥睨的王者之气。
只需一眼,旁人就能看出从那眼神中看出自己的渺小,进而匍匐在地。
段天昊五味陈杂,不知不觉中已经审视了很久,只是他自己却没有发觉。
待察觉到段天谌此刻投注到自己身上若有似无的目光时,他连忙别过脸,有些不自然笑道:“六哥多虑了。臣弟不过是遵从父皇的旨意办事,不敢有任何逾矩之处。若真是有什么变化,那也是父皇的意思,与臣弟并无关系。”
“是吗?”段天谌淡淡瞥了眼他,唇角的完美弧度加深了几分,负着手,闲庭信步般缓缓而走,半晌后忽而失笑,“七弟的本事,我向来都是不敢小看的。如今你这么说,果真是太过谦虚了。既能帮父皇把国事处理得那么美妙,又能替我操心若若将来的去处,还真是让人望尘莫及!早在东梁国时,我就估摸着,到底要怎样去感谢你的这番好意。如今你我当面,不妨将此事摊开了说,你也好来教教我,到底需要分心厉害到如何程度,才能做得如此完美?”
段天昊袖中的手中攥了攥,眼里划过一丝暗芒。
若他真是做得完美,哪里还会被眼前这个人知道?
如此想来,自己所做的一切,无不是以避过他的耳目为目的。可如今看来,他的人已经无处不在的渗透到了苍京各个角落,自己非但不知道这样一个事实,还怀揣着痴心妄想的心思,不可谓不讽刺。
隐约有些清楚,他错在何处,可要他去承认这样的错误,此刻似乎还拉不下脸来。
他想,他或许陷入了一个死胡同里,想要跳出来,却无奈的发现,周围都是高墙,而他却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就算是舍弃所谓尊贵的身份攀爬出来,也挽回不了此刻的颜面尽失。
“六哥神通广大,臣弟佩服。”心思百转千回,也不过是一瞬间,段天昊刻意压制下心头躁动的情绪,转而看向他,淡淡道,“不过,六哥还请放心,臣弟这么做,并无其他意思。只是听说六哥在东梁国抱回了一位美人,不免为六嫂担心罢了。怎么说,六嫂也曾好些年都追在臣弟的身后,彼此之间多少都有些情意,会为她着想,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六哥是否想得太多了?”
段天谌看着他,沉默以对,心里却是恨得牙痒痒,从来没有哪一刻会如此刻这般觉得他小妻子追在七弟身后跑的那段岁月竟是如此碍眼过。
若是可以,他真恨不得拿把锥子,把这段记忆从段天昊的脑海里挖去。
这个七弟,难道还没放弃?
在踏入宫门的那一刻,他就知道有些事情是到了摊牌的时候了。所以,他心中没有任何的负担。横竖这些东西都是他的,他想要夺回来,那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偏偏冒出个段天昊,他虽不放入眼中,却对方却是如此的理直气壮,如此的心安理得,是把他的警告当作耳旁风了吗?
“七弟只管做好父皇吩咐的事情即可,东梁国那边的琐事,还是不要插手了。否则,如此以讹传讹下去,到头来发现不过是一场笑话时,丢的可不是我的面子了。你向来是个明白人,该懂得其中的利害与关系吧?”
段天昊微微垂着头,紧抿着唇,默不作声,教人看不清他心中所想。
金灿灿而柔和的阳光打在他的脸上,鬓边垂落一络青丝,在他脸上投下一道暗影,不知怎的,落入段天谌的眼中,竟有股诡异而无比契合的感觉。
有些事情,容不得他去多想。
又或许,他知道,那些以往所期待的事情已经成了他的痴心妄想,更甚至,将来好多事情也会按照他不期待的方向去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