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君臣之间,最难拿捏的就是“分寸”二字。
为人臣者,固然时刻要注意着。不能离主君太远,免得失了君心;也不能离得太近,过近则狭,近臣容易得宠,却也容易犯忌讳,死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做主君,亦要当心分寸。
待下冷淡,笼络不住人心,失臣之君,唯有一个名头而已,还算得了什么君主?
若太过热忱……太过热忱,就会被怀疑,被猜忌,究竟是存了什么心思,什么目的,才这样热切相待,会时刻提防着,有朝一日,过河拆桥,鸟尽弓藏。
也是……君主臣子,都是人,不是么?君主可以怀疑臣下有二心,凭什么臣子就必须忠心耿耿,一片直忱,绝不怀疑主子是不是藏奸?
早有老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若主君失了身份格局,忘了上下尊卑,竟朝臣下贴了过去,不但不能教臣下感怀深情厚意,反而会越发教人疏远防备吧……
祈瑧不知道自己怎么竟能如此淡定自若,他只觉得过了今日,他都要钦佩自己,真是了得!他这一回,终于不辜负当年皇考所教导的:为人君者,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连程允东都不知道,连冯束卿都不知道,那个人……祈暄他自然就更不知道。
他是怎么折断了三根指甲在手心里,又是如何咽下了呛在口里的那股腥热,不动声,不动色,不动容,静静地听完了那几句话,然后,从容步入,谈笑风生。
若前世就有这样好心性好涵养好风度,夺取帝位时必定要容易十倍。
也不必让祈暄在皇考面前替他顶罪、代他受过,也不会就此心神陷落、情根深种,亦不能让自己那么多年辗转反侧、犹豫不决。
早知道他是这样的心思想法,早知道他已经把彼此摆上了君臣位份,早知道他这么顾忌着日后下场顾忌着不得善终,祈瑧自忖,他又岂会让他为难?
情愿伤了自己脸面,失了自己身份,收回那些逾制过节,恩宠越度——岂会让他为难?
原来已然是君臣了啊……还谈什么情什么爱?如何敢将自己的一颗心剖出,贴给对方?
怪不得当初……怪不得啊……
祈瑧以为,那一夜他授意张衡臣的,那冷冰冰的四声“跪安”,已经是足够决绝,足够狠心,足够冷情。他以为,是在那时候,是由他,下定决心,与祈暄就此断了。
可现在他才知道,原来在祈暄那儿,他们是早就断了的——早就只是君臣而已。
只有他还以为,他们还能再续前缘,祈暄那儿,却早已经定下了君臣名分了。
君臣之间,没有情分,唯有彼此算计进退得失,相互利用宽窄长短,仅此而已。
——或许上天就是为了教他明白这些,才送他转世重生,免得一世已毕,竟还不通这人之常情心之常理,平白辜负了一代君主的名头。祈瑧忽然觉得,他似是真想明白了。
于是他便继续微笑颔首,做足了端庄姿态,又不失宽和。即便今时的肉身只是个小小孩童,也绝不会堕了仪表,唯让人觉得既可敬又高高在上不可触摸,凛然不可侵。
只有弥散在四肢百骸,那心口悸痉的余痛仍在。仅能压制,却无法消除。
愿天假年,能让他活到大计完毕,保全朝纲,得成愿景的一日,祈瑧恍惚想着。不过,今生今世,亦比前世少了好些牵挂,许多情愫,想要动心动念,引得心疾发作,怕也难吧。
耳边听得冯束卿唤他,祈瑧这才回神,道:“哦,束卿说什么?你也别总念叨些陈芝麻烂谷子的老事儿,我都听得走神了……倒不如说说,皇帝他每日都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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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束卿听他这么问,面色一僵,尴尬笑笑,道:“皇上他……皇上每日读书到晌午,传膳之后就到宜济堂书房坐着,有时和奴才说说话,有时也翻看几本主子您留下来的书,有时就叫会唱曲逗趣的小太监消遣消遣,有时……有时只是静坐发呆,就这么到晚。”
祈瑧微微笑了笑,略带一丝嘲讽之色,却并未见动怒:“他倒是极为清闲。当了个极好的太平君主啊……我这个做皇父的,是真不如他。”
冯束卿不知如何安慰才好,祈暄则从方才起就静默立在一旁,只当自己是个摆设,一时间没了说话的人,倒显得沉闷尴尬起来。
祈瑧心知是因为他挑起了叫人不高兴的话,便开口给冯束卿解了围,道:“得了,他的事儿,以后多得是机会说,如今好容易咱们几个老熟人儿又聚在一起了,说他干什么!唉,不过束卿啊,你有什么打算?你总不该是想要在穆王府上住一辈子?”
冯束卿忙道:“奴才自然听主子的——主子难不成不要奴才在身边伺候了?”
祈瑧笑叹道:“知道你忠心,。不过你这年岁,也到了该奉养的时候了。我早年看宫中记录,内侍们寿命大多不及寻常人,能活到六十花甲,极是有福之人了。束卿你今年已有六十一了吧?还不快快去享福?还是这劳碌命,天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