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请穆王跪安”的驱逐声音。
难道真的是,从那时起,主子下定决定,与穆王了断?
杜衡被自己这想法吓得一惊,涔涔冷汗自后背冒出。他先前一直以为,那只不过是因为主子当时已近大渐,无暇他顾,又不想让穆王因自己的死太过悲痛,这才狠心决断。
既然现在主子已经转世投胎,再世为人,来日方长,主子那样坚韧固执的性子,又那样爱重穆王,必定会与穆王重续前缘。
然而竟不是如此!竟是真的,从那时候起,就斩了情丝?
所以就连胡永灿这个,一直以来被充作穆王替身的,也不需要了。可以调遣开来,就此见不到了也不会思念不会觉得缺了什么。
杜衡觉得有些发寒。不纯是为了替胡永灿难过,亦是为了……主子的冷情果断。
虽说当初的确是穆王先推拒了主子的情意,可主子也并未因此而稍减对穆王的爱见。
永宪朝十年,那般深厚浓烈的情,他们这些下人们亲见了,无不为之震撼,当时杜衡还想道,世人都云永宪帝冷淡薄情,可他们都没见过,主子待穆王是如何深情一片。对主子来说,除却穆王之外,旁人都可以算作飞灰浮云了罢,这样的天家情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然而今日,竟要让杜衡知道,就连对穆王的情分,主子也断了,且还断得这般干脆,连当年特意留在身边,为他与穆王相似,聊以慰藉的胡永灿也遣走了,可见是真的……
杜衡莫名有些悲伤,转而又想道,果然还是冯爷爷最知道主子,他这个小辈,还远远不及——没见这些年来,冯束卿从不在消息之中对穆王多做着墨?
他径自出神想着,就没有回应方才胡永灿的吩咐,胡永灿看了看他,略放大了声音道:“你以为如何?难不成你爱起人才,舍不得这两人的好功夫?”
杜衡怕被胡永灿瞧出蹊跷,连忙回神应道:“并没有。只是在想,调谁来替了这两人。”
胡永灿道:“你自己决定。你用着谁顺手,便换上谁。我这次出京,主子既想着让我日后接手苏州织造,就不知还有没有回来的一日了,你完全不必顾及我。”
杜衡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将方才就在嘴边的那句“你日后莫要在学穆王,有些话穆王说得,主子听了不恼,你却不能说”咽了下去。
反正……胡永灿大约是不会再回京了,外调之后,海阔天空,他见得人多了,许是能把心里的那份畸念淡了?
但愿如此……
便说了几个人的名字,杜衡道:“我预备用的就是这些人。春溶园也好,紫禁城也罢,都是禁宫,还是内侍方便出入。安排得当,还可用这些人做各家王府上的管事太监,要比做侍卫或是属官深入内帏,打探消息也方便得多。正好又腾出几个人,放入六部。”
胡永灿道:“这是不错。不过春溶园的人手就要少了,你再补几个进来。”
杜衡正要回话,却有个小太监从东厢一溜烟跑过来,两人住口不再谈论这些隐秘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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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太监跑到跟前,抬起头来,杜衡这才认出,这是新近调到祈瑧身边的簪缨,名叫程允东的。只听他道:“主子说了,你们两个有话就出去说,别在院子里站着碍眼。”
说罢,他又悄悄指了指东厢书房的方向,用气音说:“有人从窗户里看你们。”
这院子里不都是祈瑧的人,惠王府的下人里也不缺乏各路眼线。杜衡点了点头,道:“知道了,我这就回去伺候。”
然后又朝胡永灿道:“那事儿就烦劳您了。”
胡永灿和他多年默契,随即答道:“放心吧,东西我必定给公公带过去。”
就此各自分开,胡永灿朝外去了不提,杜衡和程允东一起往祈瑧书房走,边走便轻声问道:“是什么人?在主子的书房?”
程允东微微点头:“惠王妃送来的一个掌厨,就是那个钱太后的眼线。”
杜衡了然,便不再问了。
惠王妃将那个掌厨太监送给祈瑧,不过是想要祸水东引,并不是帮太后在祈瑧身边安插眼线。祈瑧不好推拒,只能放着那人在厨上。此人极不安分,杜衡正在想法子除掉他。
两人回到祈瑧的书房,在门口就听见声音,一人正说:“……小主子待下太宽和,也不是好事,下人们知道您性儿软,都要欺到您头上了。奴才来这几日,冷眼瞧着,小主子的奴才们竟不怎么懂规矩。就好比方才瞧见的那两个,私相授受是什么罪名?交通内外又是什么罪名?他们竟敢光明正大,在院子里交递,也太不把您放在眼里了。”
那声音正是那个掌厨太监。杜衡与程允东不约而同,一齐按住嘴,免得笑出声来。只因为,说祈瑧性儿软,被下头人欺负,这掌厨太监还是第一个。
里头又传出祈瑧的声音,淡淡说道:“嗯,我知道了。不过这事,那大太监已经和我说过了,是有些缘故的,我允了他他才去找了那侍卫,公公不必生气,他们规矩还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