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或许是没了家族带累,罗子泰倒是比当年放得开,有时却显得轻佻了。祈瑧不想听他在那里聒噪,便道:“你既无事,便去往城南走一趟。纸坊街里淘两件能入眼的东西,明后日我要拿去做拜师礼,须得显出诚意来。”
罗子泰奇道:“您要拜谁为师?竟要现去买拜师礼?虽已然不是一国之君了,可您……也没……没穷到这份儿上吧?”
祈瑧只是为寻个借口打发他离开,哪知道却引出来了他的兴致。
深知如果不解释,这人必定要继续缠磨着问,祈瑧只得放下纸笔,答道:“是宋景昌。我只拿了他弟子的一个把柄而已,若逼他举家投向我,必定适得其反,所以我干脆叫他收我为徒,口头上先近了一步,然后再慢慢地赚取他的人脉势力,这也算是我入朝的第一步,。”
说着他自己也叹了口气,祈瑧有些无奈:“若是衡臣仍在,我何必如此拉拢宋景昌?这老贼德行学问都远不及衡臣,偏生此时朝中无人,文臣里头竟让他挑起了大梁。”
见祈瑧提到张衡臣,很有惋惜之意,罗子泰不服道:“张衡臣年老怕事,您宣召他,他竟百般推脱,只丢出了他几个学生。这人不是个忠心纯臣,您也不必惦记着他。”
祈瑧笑了笑,摇头道:“莫说这样话。衡臣他也有难处,倒不是推脱。子泰你与宋景昌都是世家出身,即便数年不在朝中,家族势力在,就留着你们的位子。衡臣却是寒门子弟,无人提携,四十多岁才遇着了我,有了上进的机会。他离朝之后,就是人走茶凉,从宝德二年到如今,他已致仕三年多,这里哪还有他落脚的地方呢?纵然他有几个学生,也……”
话到一半,祈瑧才记起,罗家已经破灭,罗子泰也是无根之人了,且那个抄没罗家的还是他的亲儿子,祈瑧便不由得有几分歉意,停住了口。
罗子泰却毫不在意:“我家早就是弊病丛生,自上而下,从主子到奴才,哪有几个上进的?没本事的只知享乐,有本事的更是祸害,揽权放债,包办诉讼,仗着我爹和我的名头兴风作浪。就算当初皇上容我安稳卸任,我家里的那些烂事也总有兜不住的一天。”
叹了口气,他继续道:“趁着门脸上还好看的时候抄了家,旁人都以为他们只是受我连累,倒落了一声‘可怜’。回了京城,也没人欺负上门,这也算是保全了一家人,老老实实度日。如今我想想,或许还要谢皇上给了我家当头一棒,要不然……还真不好说日后。”
他这么说,自然不会是心里真的感激祈璨抄了他家。罗子泰只是借此表白心绪,向祈瑧剖忠心。祈瑧领情,点了点头,又叹道:“难得你能如此豁达。唉,说来本也是我给你招了祸,若当初我不加你为顾命大臣,兴许如今你还在西北统兵。”
抬手示意罗子泰不必说话,祈瑧又道:“既是你竟不怨我,仍旧扶助于我,日后我大事得成,定然不负你我君臣恩义。你从来都是我股肱,今后咱们也要如以往一般,君臣相谐。”
罗子泰张了张口,似是想说什么,祈瑧等他发话,半晌却只见他嘴巴张张合合,倒没听见话音儿。好一会儿他忽地起身拱手为礼,道:“此间不便,臣竟斗胆,不行叩拜之礼。臣能得主子如此信任,必不敢负,只求主子莫再说什么日后。臣得以被主子所用,做下一番事业,已是天大的恩赐,若还要再求别的,那就太过贪心,臣自己也饶不了自己。”
他一番话说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正如当年祈瑧做皇子时,那才满十八岁的少年将军罗子泰朝他表明忠心,那般赤诚模样。祈瑧被他打动,恍然觉得,似是也回到了当初青年时代,满怀激烈,雄心壮志,欲要建立这天下间最宏伟的大业。
不由得叫了一声“好”,祈瑧从椅上跳下,走到罗子泰身前,抬手只能拍到他腰腿,可此时祈瑧却觉不得尴尬或是羞恼了,只满面兴奋地道:“子泰还是当年的子泰!我又如何能改了当年之志!咱们再不说那些猜忌的话,只说,我不负你,你不负我!”
罗子泰弯腰低首,单膝着地,伸出手来握住祈瑧的手,也低声说道:“再不猜忌:我不负你,你不负我。”
只是那嗓音里头,有一丝连他自己也未曾察觉的叹息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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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察院刘思齐曾写过劾礼部左侍郎蔡棋僭越圣尊的弹章,此事唯有当事双方、还有连带着被算计了的宋景昌才知道——那个向宋景昌通风报信,并“好心”压下了刘思齐骂折的左都御史与刘思齐是一伙的——此事没有走漏分毫风声。
蔡棋亲自将那帝石刻章和龙纹盘捧到了刘思齐家,回程时轿里就多了个小少年。一路上他轿子走得极慢,正巧遇着好几个从衙门下班回家的同僚,蔡棋连忙向这些同侪热情介绍,这乃是最近京中传闻,他老师因爱其品貌才慧,顾不得这孩子尚未开蒙便收下的小弟子,。
虽说他老师从未见过此子,蔡棋也是如今才第一回看到这传说中聪慧隽秀的“师弟”,可他嘴上仍是说得天花乱坠。
于是当晚京城各派系都得知了这个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