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皇上对谦太嫔——或者说得更精准些,是谦太嫔腹中的孩子——是十分上心,那种细致认真,万般着意,连对待他的亲娘钱太后也未见这样的体贴入微,小心翼翼,连对待他的嫡母睿太后也未见如此的毕恭毕敬,诚惶诚恐。
这竟不像是对待怀孕的庶母,反而像是供着祖宗。而这种看重,重得太过,诡异之极,反而叫人心里发毛,说不出闲话来。宫中一时间竟十分安静,无人敢对皇上的行为有什么微词,连两宫太后也不发话,更不必说底下的奴才们。
新皇登基,按例要迁宫。太后移宫至仁寿宫,先皇留下的妃嫔宫人也跟着迁入仁寿宫后院,要为先皇守节,无事不能擅自出入。
那仁寿宫的后院自然不比东西六宫的主殿住着舒服,皇上居然连这点也想到了,怕委屈了那位怀着身孕的谦太嫔,特意下旨,让她不必迁宫,反而是着人护送着她出了城,让她独居在城外春溶园行宫,那里又安静又宽敞,正好安胎。
此举教多少人心中暗恨,晚上睡不着觉胡乱琢磨,却也不敢抱怨不平。尤其是皇后,她此时也正有身孕,肚子比谦太嫔还大了两个月,可皇上对她的态度,对比谦太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好看的小说:。偏她又不能埋怨,唯有心中郁闷。
倒想知道,谦太嫔究竟怀着什么样一个宝贝,教皇上如此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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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止是皇后一人咬着牙想要知道谦太嫔肚子里的是怎生宝贝的一个疙瘩,满宫人都等着谦太嫔赶紧把肚子里的那块肉生下来,让众人好好瞻仰一番——即便那真的是皇上的种,亦不过是一个私孩子而已,也不至于这样视若珍宝吧?
过了年节,新帝改元,年号宝德。
宝德元年二月廿七,谦太嫔临盆,那无数人翘首以盼的胎儿终于要降生了。
消息报到京里,最着急的自然是皇帝。他顾不得内阁首辅大学士就在门外候间,听闻消息就连忙起驾往春溶园赶去。
等圣驾到了春溶园,谦太嫔恰恰生下了一个小皇子,宝德帝竟然不顾规矩礼法,要看那个刚从血房里抱出来的孩子,周围伺候的宫人哪敢阻止,只好把孩子交到了他手上。
然而皇帝只看了一眼,就一脸失望,皱着眉,万分懊恼,全没有了先前的惊喜,脱口便问道:“这孩子真的是谦太嫔刚生下来的那个?你们没弄错了?”
这话问得屋中接生的、外头看门的、连带跟着皇帝来春溶园的,嬷嬷宫女太监侍卫跪了一地,连声喊冤枉,心里不明所以,摸不着头脑,唯有暗暗叫苦——皇上这话是怎么来的?
皇上以为,谦太嫔怀着的那个孩子该是什么样的?
三头六臂,丈二身长?
青面獠牙,生有三目?
仙云缭绕,横裹紫气?
口含明珠玉,腰缠万贯钱?
脚踩风火轮,手执红缨枪?
一手指天,一手指地,绕场七匝,曰“天上天下,唯我独尊”?
……
或是皇上期盼谦太嫔生出个神仙来,可谦太嫔她的确只生出了个寻常婴孩而已!
要看见个什么样的孩子皇上才能满意呀?只这一句话可就要坑死了他们这些奴才!
——若是这些奴才有幸得知,皇上只是因为从没见过才出娘胎的婴孩,不知道小孩子刚生下来都是宛如红皮猴子,所以才如此失望,他们会不会不约而同喷出一口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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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人们心中叫苦不迭,祈璨心里也是万分苦涩。他实在难以相信,这么丑,这么皱巴巴的,猴子一样,浑身红通通的,活似怪物的东西,会是他期待了那么久的,皇父的遗腹子,他的幼弟——这根本一点肖似皇父的地方也没有呀!
亏得他之前还一直以为……
祈璨顿时心灰意冷,只觉得一股子绝望从内腑透上来,直涌到喉间,再散布到顶门,鼻中酸涩,眼里发疼。
他连再看这孩子一眼的兴趣都没有了,随手把襁褓丢给身边等候着的保姆嬷嬷怀里,失魂落魄地转身离去,徒留一地跪着正喊冤的奴才。
到了春溶园门口,祈璨回望一眼这皇父生前最喜爱的京郊行宫,悲从中来——此处也是皇父崩逝之地,一草一木,观之便教他想起当时当日,皇父音容。只要略一思及此,就唯有伤痛,盈满心腑,不可遏制。
这清美园林如故,葳蕤花树如故,亭台楼阁如故,惟独皇父,斯人已去,这教他情何以堪,人何以堪?他也不过一个愁人而已,此情此景,他不能承受啊,。
原本还指望着,皇父遗下的这个孩子会是……然此时再想到当初那想法,祈璨自己也要嘲笑自己太过愚蠢。
皇父之丧七日,谦嫔就已经怀孕三月有余,那孩子又怎么会是皇父的转世?
且又是那样又小又丑,干瘪瘪的东西,要让祈璨相信那是皇父的血脉传承,他都难以接受,更别提叫他相信那就是皇父——没有分毫可以与皇父的风华相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