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应麒耳目虽多,但陈显父子在自家说的话毕竟传不到他耳朵里。何况现在杨应麒也未必有心情去理会这些事情。
从汉部形成以来,杨应麒就一直坐在宰辅的位置上,至今二十余年,可以说这个职位对他来说已不止是一个职位,而是变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在他内心深处甚至有一种从来没有浮出思维表层的想法,那就是以为除非自己请辞否则可能会在宰辅这个位置上呆到老死的那一天。尽管对于自己会被折彦冲罢黜早有心理准备,但真到了这一天杨应麒还是感受到一种空前的失落,仿佛自己的生命变得不完整,甚至自己的未来也变得没有了凭靠一般。
赵橘儿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难过,勉强打起精神来,堆出微笑说:“七郎,功成身退不是你一直以来就有的想法么?现在正是个绝好的机会,你累了这么多年,也该休息休息了。”
杨应麒哦了一声,叹道:“这个……唉,你说的我也知道,可是现在‘功’还未‘成’啊。”
赵橘儿道:“也不算没成,漠北平定了,大汉稳住了,论武,三伯五伯六伯他们自不必说,就是那十来个上将哪个不是独当一面的?论文,这些年来老中青各个阶层的良吏是人才辈出,你自己也常说如今大汉有资格、有能力做宰相的至少有四五个,能为一部之长、一路之首的至少有二三十个,郡县之臣更如过江之鲫多不胜数。这样的大好局面还不算成,那要怎么样才能算成啊?国家大事是永远理不完的啊,就算统一了大江南北又怎么样?说不定到时候又要远征海外了。国事无穷,人寿有尽,到了该撒手时就撒手吧。”
听了妻子的话以后杨应麒才算放开了一点心胸,笑道:“你说的不错,你说的不错,是我太沉溺了。当初还没退下来时我也想过退下来以后怎么办,现在真退下来了,却反而放不开了。算了!这样也好!国家大事就让大哥他们烦去,今后我就照顾自己的小人生,不管那么多事情了!”
赵橘儿微笑道:“这才对嘛。”
忽然门外一阵脚步声急响,有人递进一封加急密报来,杨应麒想也不想,接过来一看,惊道:“不好!快帮我穿鞋子!我要进宫见大哥去!”
赵橘儿也有些吃惊,忙一边帮他穿鞋子一边问:“怎么了?出什么大事了么?”
杨应麒道:“西夏那边出了叛乱,具体如何还不知道,不过那里才归附不久,万事都得小心!咦,你怎么停手了?”
赵橘儿叹道:“西夏那边出事,和你有什么相干啊?”
杨应麒一呆,看看穿好了鞋子的左脚,再看看还没穿好鞋子的右脚,最后看看那封加急密报,哈的一声将密报丢了,失笑道:“我忘了自己已经不是宰相了。”
其实不止他自己一时扭不过来,二十年来一直由他领导的整个系统也扭不过来。杨应麒与汉部一道起于微末而渐至于无敌,在这个过程中他几乎是全身心地投入到这个政权的建设与开拓当中,个人的生活反成了插曲。特别是在开国的那一段日子里,为了应付内内外外各方面的强敌杨应麒不但得动用公家的、阳光下的力量,还得动用私人的、黑暗中的力量,公私黑白之间很难做到泾渭分明——这种现象几乎存在于古今中外的一切开国行动当中。宰辅这个职位和杨应麒这个人之间的结合到今天几乎已到了密不可分的地步,所以折彦冲虽然罢了杨应麒的宰相之位,但有一部分密报系统还是惯性地将消息传到他手里来。
当下杨应麒将密报封了,又提笔写了十几封的书信,通知那些旧部以后将消息直接转到新宰执那里去,但还是有一些地位微妙、不公不私、亦公亦私的组织和个人杨应麒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理,由于涉及面太广,还有一些组织和人手在没发挥作用的时候甚至连杨应麒自己也一时想不起来。
他忙了整整一天,才算把自己能想起来的、能交接出去的事情处理完,赵橘儿端了一碗参茶来给他解疲,杨应麒喝了半碗,携妻子出房散步,忽然发现屋角堆着些碍眼的箱子,便问赵橘儿是什么,赵橘儿道:“这是收拾起来的东西。”
“收拾?干嘛要收拾?”
“我们要搬家了,当然得收拾收拾。”
“搬家?啊!对哦,我怎么忘了。”
大汉的相府分为前后两部分,前面是办公所在,后面则是居家园林。作为大汉的宰相,在任期间可以住在相府,但离职后就得搬走,这是杨应麒有份参与制定的规矩,但这时也得赵橘儿提醒了才想得起来。
赵橘儿说道:“虽然也没人来催,不过七郎你既然离了职,我们还是搬走才合规矩。反正我们在京城还有一处别苑,搬去了就能住,也不怕没有个落脚的地方。”
杨应麒点着头说:“是,是。”但走了几步,看看角落里那些箱子忽然感到烦躁,也不散步了,自回屋内发呆。
赵橘儿看他这个样子,就知道丈夫还是很难放开,却也没说什么,只是继续张罗着让仆役清点打包,一边婉拒所有访客。不过到了第二日却来了一个赵橘儿不好回绝的客人,那就是欧阳适。
赵橘儿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