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皇帝听进几分,他歇了片刻,将所有情绪统统收敛起来,然后缓缓道:“你且回去同他说,朕的江山,日后还要他好生守着,他既挨过板子,诸番罪名便一笔勾销,先在府中好好歇着。”
“再同他说,朕虽年老,诸事尚且管得过来,眼下还不必他多费心。他今日既舍得你来,算还念着三分父子情谊,朕百年后也可安心。至于公冶望,已然定罪,只等朕玉玺轻压,这一压煞是轻松,端看他何时肯变宫中布防了。”
我只好称是,圣武帝似没了气力,淡淡道:“去吧,去吧,他如此肖朕,朕心中既悲且喜。”
回到暮府的时候,已经过午。暮成见我归来,居然喜形于外,连忙吩咐左右道:“厨房小灶赶紧忙起来!”
我也不客气,打声招呼便入内院。一进去便见着他,还同晨时一般偏坐在院中。还是那身薄衫,只多了件外袍,随便披在身上。我瞧他长发半散,便同我出门时也没有半分差别,心知便这外袍也是丫头们不得已给他披上的。尊卑分明便这坏处,谁也不敢来动他,我心里不悦道。
我直走到他面前,他方才醒过神来,抬头看见我,焦距渐变,然后就笑了起来。他一笑总是带着说不清的情致,随随便便就要将我灌醉,我心里那一丝不悦溜得比时光还快,只能上前拢了拢他的袍口道:“你早就算着好了,我又不得碍事的,还在这里吹风做什么?生怕我不知道呢!”
“不是!”他又笑,扶住我的手起身。我只觉他双手冰凉,又不好怪他,只能握紧了暖着,然后催促他回屋。他倒不着急,靠住我身,慢吞吞往回挪。
到了屋里,赶紧倒些茶水给他,又问他衣衫在哪,他稀里糊涂地也说不清楚,我说叫丫头过来,他又说不好,害我只能上下翻找,好容易才找着一身厚些的衣衫。偏他还不肯放过我,抬着手非要让我给他套上,我莫奈何,心想真是认着命了。忙活了好一阵,终于给他穿上,他悠哉悠哉道:“出去一回果真好了,你从前那样懒的,现下可算是勤快,为人妻也可凑合凑合了。”
我险些没朝他喷血,只能用力掷他一个大白眼。他不介意,笑得像春花一般灿烂,柔情脉脉道:“过来!”
我说:“还要做什么?”脚下还是老老实实走过去。
“若在寻常人家,你平日里便要这样服侍我的吧?”
我心里笑开了花,上前便捧住他的脸,用力亲他一记,道:“做梦咧!家务繁重,又要纺纱织布,又要生娃喂奶,瞧见你,头都大了几寸,哪还有气力服侍!”
他闭着眼,很真诚地点头道:“哦,原是要有些家底儿的才成呢!”
我心中暖暖的,笑到不行,只倒在他怀里。他轻轻抱着我,也不管我笑得呵呵地,只翻来覆去地亲吻,许久轻声道:“你若不能归来,我自也活不过去。”
我心头一惊,抬起他的脸与他对望,然后小心翼翼道:“你这话何意?”
他吻上我的唇,轻飘飘道:“粮草明日方能过江。”
这一日一惊一乍反复不停,我眼前一黑,险些便要昏过去。我勉力撑住,用力握住他的手道:“何日能入将军府?”
“再两日。”
我几乎跳将起来,却被他拽住,然后轻声在我耳边道:“别怕,父皇被你唬住,轩辕翼又一时辨不清状况,只待过了明日,便是昼夜加鞭,也赶不及给西南将军送讯了。我只担心你今日有险,现下既然归来,便是一切安好了。”
我心中慌乱,半分镇定也挤不出来,只能哑声问道:“若我今日死了,你待如何?”
他瞧我神色紧张,散漫笑道:“同生共死,还待如何?”
我紧紧抓住他道:“倘若只要我死,你能求活呢?”
他摸摸我的头发,温柔笑道:“你今日既去,你我便已盟誓约,同生共死,又何用言明?我便不曾留下一生一死的余地。”
“更何况,我的性子,便是欲死,也定要你陪着我。哪来的其他可能!”
我脸色骤白,心头泛上无数惊恐。他愣了愣,有些讶异,却耐着性子安抚我道:“今朝瞧你镇定如常,方才让你知晓,不想倒是错了。你今日累着,且安心睡上一觉。明日醒来,你我便只得同生,再无共死,实不必担惊受怕的。”
“我不怕死。”我只是怕你呀。
他上下端详我,伸手仔细摸摸我的脸颊额头,然后温和道:“不怕便好,我也觉着怪呢。既如此,便先传膳吧?”
我点点头。他还是不放心道:“只是脸色突然白成这般,我心中难免担忧,莫不是受着凉了?还是待会儿寻医师瞧一眼的好。”
我犹豫了一刻,勉强道:“也好。”
他舒了口气,一头传膳,一头重新倒了热水给我,然后枕在我面前桌上,柔情脉脉望着我饮水,软软笑道:“瞧你脸色白的,还当我方才说着什么吓人的话儿了!许是这两日天气变得太快,受着风寒了。”
“唔。”我点点头,转眼想起一事,同他道:“独孤相今日连着抱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