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原先固定的申时,其他时辰,暮青晚开始叫我到书房陪他。通常我就坐在他的旁侧看书,但我的心思却没法像以往一样平静,每每看着看着,注意力就慢慢转到他的身上,脑中总是不停地重复着暮青晚,王子荫和慕容安然之间微妙的联系。这种猜想,就像是角斗场中的蛮牛,冲来冲去,却总也找不到出口。
“且贵!且贵!”有人柔声地唤我。
我醒过神来,发现自己又盯着暮青晚了,我的脸不由一红,虽然我只是入了神,但被人抓了个现行,还是有些赧然。
“且贵,我有这般好看么?你近日总这般呆看着我,害我的心思总也不能平静。”暮青晚的声音似有些埋怨,脸上的神色也有些迷朦,显得愈发艳丽,伸出的右手,带着凉凉的感觉,贴上我脸上发热的地方,轻轻地抚来抚去。
“我不是。”我被他说得脸更红了,不自觉就想辩解。
“不是什么?”他接口道:“你刚刚看了半个时辰的人难道不是我么?”
我张口结舌,自觉百口莫辩。
“且贵,我真想……”他凝望着我,眼波流转,然而话却不肯说完,只是深深叹了口气,似有无限烦恼。
我好想问他究竟想什么,但自认识他,他不想说的话,从来也就没问出来过。我只能不去想。
过一会,他又打起了精神,扬起脸,对我笑得像朵怒开的花儿:“且贵,你再等一等,我会明媒正娶,然后把天下间最美最好的东西都送到你面前。”
“我要天下间最美最好的东西作甚?”我平静地问道,更故意忽略“明媒正娶”,只是心里却泛起了一层又一层的涟漪,怕是这一生一世都不能再平息。
王子荫说不管我想要什么,他都可以满足我,而且这世间只有他能满足我,尽管这个我指的是慕容安然。
暮青晚又说会把天下间最美最好的东西都送到我面前。
如果没有慕容安然,没有王子荫,没有那本开国年鉴,也没有这暮府里偶尔弥漫出的诡异气氛,我可以把暮青晚的话只当做一句单纯而美好的情话。但是没有如果,我虽然一直想装傻,也许可以继续装下去,但我究竟能装到什么时候?
我很想直接问他,你究竟是什么人?但我不能问,也不敢问。我只是有点喜欢他而已,而他对我究竟如何还不能确定。他也许是喜欢我的,就好似那次遇袭,他只着里衣便出来救我,然后为我守门的那份关怀,我怕是穷尽一生也难以忘怀。哪怕那一日他依然是在做戏,我也相信这其中亦有丝丝真情,或多或少,总是有的。
但即使这样,若我揭破了这层纸,我也不敢确定,只靠着这份单薄的喜欢,他能够做到怎样?他甚至从未说过喜欢我。
“我出生没多久,就有个骗子说我这一生大富大贵,害我爹给我取了这么个名字。偏我不相信,因为我不愿意。我要的不过是清茶淡饭,平平安安,若是再幸运些,便有个知心之人,相伴天涯,携手一生。我的心就这么点大,天下间最美最好的东西不该属于我,我也不想要。”我心里有些痛,当我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我才赫然发现,暮青晚,他在我的心中已经好重好重,重的我的眼泪都在眼眶中打转,这究竟是从哪一日开始的?
我已经记不清上一次有眼泪的时候了,我甚至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眼泪,我只能低下头,拼命忍住,然后继续道:“暮青晚,你说,我不想要的命,又如何会成真?”
我的手被他抓得死紧,他的力气大得让我觉得手要折了,但我任他握着。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站起身,走到我面前,搂住我,慢慢蹲了下来,直到将脸庞深深地埋入我的袍间,然后他的声音闷闷地传了出来,带着说不清的无奈和痛楚:“既是命,你又如何说不要便不要?付且贵,我要你,陪着我,一直陪着我。”
不几日,暮青晚忽言要出门几日,我惊异之余更有一丝不安。
他出门的那一日,春光已有些明媚,暮府的大门也染上了一层丽色。他身着月色长衫,袖口衣领处绣着紫色的蝙蝠,连长发亦盘的齐整。我难得见到他这般端正,匆匆看一眼,只觉光彩逼人,竟超越了平日里那懒散艳丽的模样,害我的心跳都有些加快。我赶忙低下头,心里忽有些不舍,我毫不留情,一巴掌拍死这种感觉。
“且贵!”他轻唤我,同样绣着紫色蝙蝠的长靴就在我的眼底,旁侧是一双精致的绣花鞋,我知道那是久违了的往生。往生消失了近十日,我心中颇有疑虑,但也不曾相询,隐隐知道与自己有些关系。今日见她,脸色较以往苍白了些许,身段也清瘦了些,额上似有淡淡的伤痕,用脂粉仔细得掩了去,只是那神态依然孤绝,明明站在人群之中,却好似站在悬崖上一般,我真想不出究竟为何。
“且贵!”暮青晚再度唤我。我只好抬起头,他的眼中似有些不舍,自然地握起我的双手,好似对待情人一般:“我不在的时候,你若有事便找暮成。不出五日,我便该回来了。”
我点点头,然后轻轻地抽回手,灿烂笑道:“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