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显怎么也忘不了自己初回京城时看到的那一幕。
满地灾民中,一个三四岁孩子的小小身影显得格外突出。跟别的孩子哭闹着要东西吃不同,那孩子伸出纤瘦得比麻杆粗不了多少的胳膊送到已经饿得奄奄一息的老人家跟前,稚气又无邪的说,“奶奶,你吃我吧。我的肉肉是香香的,好吃。”
只这一句,差点让高显这个在血与火中打滚了大半辈子的男人心疼得落下泪来。
这还是京城哪,他治下的子民,居然就到了要食亲子之肉的地步了吗?赈灾的人在哪儿?官员们都在哪儿?!
根本没办法进宫休息,已经疲倦之极的高显先在京城四周转了一圈。幸好,其他几市的情况虽也不乐观,但都比北市要强。可北市为什么就没人管呢?
高显不糊涂,先不去找官员,随便找个灾民一打听,就说是因为祝姐儿不在,给抓到宫里去了。
可祝姐儿是谁?为什么她一不在,北市聚集的这么多的老弱病残就没人管了?
面对着儿子的质问,沐太后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她能说,她是忘了吗?
在把念福抓进宫来之后,她忙着跟她斗气,忙着琢磨要怎么圆回自己的面子,完全忘了北市还有那么多的灾民等着吃饭!
“哀家……哀家不是不想管,只是,只是这粮食也不够了呀……”这样的解释,连沐太后自己都觉得太过苍白无力,忽地又恼道,“朝廷那些官员都是吃白饭的么?怎么哀家不过问,他们都不管的?”
高显听着这话,差点没背过气去,“母后!您若只是我的亲娘倒也罢了。可您是我的母后啊!国君之母,您都带头对那些百姓的死活不管不顾了,下面还有谁敢管?”
沐太后眼神闪烁。到底有几分赧颜,“那哀家。哀家这就派人去赈灾行么?对了,你小舅舅这回收了不少粮食回来,他答应捐的,都跟哀家说好了。”
高显无力的摆了摆手,“这些事就不劳母后操心了,儿子关起门来跟您说这些话,也不是想要教训您。儿子只是想让您知道。您现在不仅是儿子的亲娘,您还是天子的母后啊!一举一动皆关系着朝堂安稳,百姓民生,您往后能不能在做什么事之前。都先想一想会有些什么后果?”
沐太后给儿子说得羞愧不已,无言以对。
高显痛心疾首道,“北市的事我都打听清楚了,母后您知不知道表妹是怎么撑过这些天的?要是没有她,灾民们早就暴动了!可就是这样一个好姑娘。您还要逼着她去出家。您信不信,您真要敢这么做,不出几日,那宝光寺都得给人拆了!您要觉得是我夸张了,尽可以去北市走一走。看一看,看看那里的灾民是怎么盼着祝姐儿回去的!”
真……她真有这么好?沐太后有些不信。
可高显已经没时间跟她解释了,他眼下有太多太多的事要做,甚至都没时间合个眼喘口气,只能拣最重要的跟母亲说清楚,“母后,您不喜欢表妹,也不喜欢舅母,对吧?可她们真的做错了什么了吗?”
沐太后被儿子问得陡然一惊,却见高显望着她摇头苦笑,“撇开她们的身份,她们首先全是大梁百姓。母后,您觉得您身为一国太后,就凭个人的一已喜好便对一个普通的百姓横加刁难,这样的事,真的是一国太后应该做的吗?”
他知道了?那他的父亲呢?他又知道多少?
沐太后心中的震惊甚至胜过方才高显对她的指责,“你……你……”
她连话都说不清楚,开始结结巴巴。
可高显重重叹息一声,“我只知道母后是我的亲娘,其余的,我什么也不想知道。只是母后,您显然还不明白您这个太后到底是干什么的。所以儿子以为,还是让母后清清静静的想一想比较好。”
沐太后一哽,难道儿子还要处罚她?给她禁足?
只听高显静静道,“母后年纪大了,经不得劳累,今明两日的祭祀大典有皇后陪着朕就够了。这样佳节,我想母后也该思念父皇了,初一朝拜之后,不如就请母后挪驾玉华宫,去给父皇做上九九八十一天的法事吧。”
沐太后闻言,不可置信瘫坐在椅子上了。这样的惩罚,可是比禁足严厉十倍百倍!
祭祀大典,是对家族每个人身份的最大肯定。往年女眷这里,都是由她主持,可是今年要她退位让贤,换上皇后,这是什么意思?
还有玉华宫,那是什么地方?那地方虽也在宫中,却是用来祭祀参拜的宫殿。把她关到那里九九八十一天,那别说新年里的所有重大活动她没法插手了,就是宫中的日常事务管理大权只怕也要落入旁人之手!等到三个月后她再出来,这宫中还有谁会把她这个太后放在眼里?
可是高显决绝的背影,显然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一动不动的坐了许久,沐太后才喃喃的迷惘的问,“难道,真的是哀家做错了吗?”
可惜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回答她。
那么,她要不要去北市走走看看?
沐太后很犹豫,她想看到儿子说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