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曜灵果然命伙计们早早将店门关了,中间一进的大院子里,早早摆下六张十人大桌,都是街坊邻居家借来的,上头二十四器随方就圆的定窑磁碟儿已经摆好,都是凉菜。
钱妈妈与方成两人,正在由厨房往院子里搬着热菜,烧羊肘,烧鹅,烧肉,烧蹄,都是伙计们喜欢的大菜。因曜灵吩咐了,要叫大伙吃得尽兴,钱妈妈自然无不听从,因此平常曜灵喜欢的素果倒少,盘盘都是油旺旺,红炖炖的肉菜。
隔壁酒庄里,下午现沽来的新酒,十几只坛子,依桌子放好,上头泥头刚刚打碎,阵阵酒香,萦人鼻息。
伙计们静没声息地沿墙角站好,自觉排着队似的。什么时候这样痛快的吃过?记忆里几乎没有。眼前这一餐,对达官贵人来说也许不算什么,甚至可算粗鄙,却于他们来说可算是金樽玉觥,珍馐玉馔,可看在眼里,却叫他们一个个鼻酸欲泣。
说起来,采薇庄的伙计都有个共性,那就是,都是些荒年活不下去,被家里拿出来卖的孩儿。尹度双倍价钱买了来 ,教他们手艺,却不叫他们跟家里断关系。人家只当是卖儿子,他却是收徒弟,却还给钱。
店里的伙计,并其家中,无一不当尹度救命恩人一样,尹度走后,曜灵依例照做,生意好了之后,愈发对伙计们宽松,可以说,采薇庄的伙计,表面心里,无一不以她为首的。
可惜这样好一个人,京里竟容她不得。眼见着,她要走了,谁来给咱们做主呢?伙计们想到这一点,心里无不做慌做张。
见菜搬得差不多了,钱妈妈便叫吉利:“去,掌柜的在屋里呢!你去叫她一声!说大伙都齐了。只等她来。”
吉利去了,一时来了,回说即刻就到,请大家先行入座,其他书友正在看:。众伙计本来不敢就座,听了掌柜的吩咐 ,不得已,一一安插着,入席坐了下去。就连多余的一个小荃子,也搭头搭脑地,坐在其中。
这里刚刚坐下。果然曜灵顷刻就至,一身夏日家常竹布蓝布,头发洗过了未开,只随便用根竹筷子挽了。却也整齐清爽,似一尘不染,灵慧空明。
“都齐了?好,吉利,方成 ,斟酒吧!” 曜灵说着自己也动手。挨个将自己桌上的酒杯满了。
与她同坐的,都是十年以上的老伙计了,与方成差不多大,心里有事。拿着酒杯,都有些沉重地端不起来。
曜灵微笑道:“怎么不动手?方成,你那怎么样?可都满上了?钱妈妈呢?”
钱妈妈鼻头通红地从厨房里上来,直摆手,说要看着火,就不上来坐了。
曜灵也不勉强,只请大伙同举杯,共饮了这一杯。再说话。
众人依言。闷闷地将 酒干了,酒是好的,喝进肚子里。却没品出什么滋味来。
曜灵盈盈浅笑,放下酒杯,款款道来:“我知道大家愁什么,世态炎凉,人情冷暖,这一个月来,想必大家伙已是尝了个遍。好在,最后,咱们得了这个东西。”
说着,曜灵的手向店堂上方指去,众人这才想起,哦,那是老太后御赐的匾额所在。
对呀,有这东西在,还有什么怕处?后半个月,不就是因了这东西,生意一点一点地,又回来了?
众伙计们心里即刻松快许多,刚才下去的酒,这便散出热力来了。
其中一个伙计便道:“我就说嘛,掌柜的人虽走了,威力尚存,老太后尚给咱们三分薄面,更别说别人了!”
方成迎头就是一个爆栗:“你这马后炮放得好生利索!掌柜的不说你是想不起的,这会子倒聪明起来了!”
那伙计摸摸脑袋,不好意思地笑了。吉利正坐在他身边,便叉了一大块肘子,油汪汪地塞进对方嘴里,立刻就堵得说不出话了。
小荃子正吃得欢, 一时嘴滑,便失言道:“是啊,太后心里也是疼掌柜的 ,这不,请掌柜的出京,游山玩水,兼采卖宫中用物,多好的差事,别人想,还想不到呢!”
此言一出,众伙计立刻怒目相视,投射过来的眼光众众带着恶意,心想有你什么放屁的事?!闭上嘴才好!
小荃子被瞪得嘴里肉都咬不牢了,哗啦一声,一块烧鸭腿从他嘴里落了出来,砸在酒杯上,撒出一桌酒去。
“看你这公公,就算看不上咱们这里的粗食,也不必这样浪费吧?好在明儿你就要回去,咱们也就两下里清静了!”小荃子身边一个伙计看得厌恶极了,一时脱口而出,竟忘了忌讳对方身份。
曜灵听见这话,心里一沉,眼光就向小荃子看去,生怕他心里起怒意,要在李公公面前生事。都说暗箭与小人一样,难妨难挡。
说来也怪,小荃子在采薇庄这一个月,人人都忘了他是个公公了,他自己也快忘记,心想若能一时呆在这里,也不坏。有吃有喝,睡得安心,更不必提心吊胆,每日不过用飞鸽传书,给李公公送些消息罢了,比起以前在宫里的差事,那是不知要轻松多少倍了,因此人也比上个月胖了,脸也宽了,竟长出一层肉来。
因此就受些小骂,于他也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