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署假,齐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这变化都是齐益民老师的大哥齐伟民带来的。
齐伟民高中毕业后高喊着革命口号以饱满的热情参军加入革命队伍,旋而参加了对越战。残酷的战争考验了他,也磨练了他,更是造就了他。由一名普通的士兵一下子成了战斗英雄。加之有一定的文化功底,写得一手好字,能说会道,提干上军校就非他莫属。从此官运享通,二年一升,三年一提,很快到了团级。
这年三月带兵演习,不幸负伤,左腿断了,长好后成了不太显眼的瘸子,虽晋升了一级上了副师级。但这一瘸也结束了他的军旅生涯,要不有朝一日会成为共和国的一位将星。七月转业到老家县委,走马上任成了抓管文教卫宣等好几个方面的副书记,成了县里的实力派人物,是教育局局长大人的顶头上司。
以往齐伟民书记在外再神通广大,也是天高皇帝远,鞭长莫及,远水救不了近火。现在大树移栽到了屋门前,夏天好遮荫,冬天好挡风。
那天来了一辆皇冠轿车,一辆大卡车,有脸有面地把齐家一切搬得动的家什从碧波镇拉走了。齐益民老师和他父母也住进了县委大院。
现在齐老头子和齐老太也是有脸有面的人物,出则称为老太爷,进则呼为老太太。把那几间破屋,几块田土都抛到了脑后。
“劳累了一世,该享享清福安度晚年了。”
人们一遇到齐老爷齐老太就这样对他们说。
两位老人乐得打哈哈。
八月的一个晚上,教育局的局长大人提着一个胀鼓鼓的包裹来到齐伟民书记家,书记没在家。齐益民老师从书本里走出来代哥接待了全县教师的总司令。
局长客气地敬支红塔山烟给齐益民老师。
齐益民老师懵懂地接了,嘴上却违心地说,“我不抽烟,我不会抽。”其实他非常想抽,却不敢抽,十多天的城市生活使他明白一些简单的生活事实,比如一支红塔山,不比他一天的工资少,可在口中几分钟就化为乌有。
局长点燃一支,猛吸一口,顿时整个房间散发着一种撩人的令人轻松也令人兴奋的烟香味。这是齐益民老师从没享受过的。他猛吸狂吸,感觉到胸膛一鼓一鼓的,肩膀一耸一耸的,鼻翼不断翕动。他带着一种羡慕又鄙夷的眼光望着局长。
“齐老师,去年管分配的政工组稀里糊涂把你分到西山中学,真是浪费人才。过后我才知道,把政工组的所有人训了一顿,当初已成定局,摘瓜动叶牵全树,调动重安排要惊动全局,谈何容易,只有委屈你在乡下最艰苦的地方忍耐一年。哎,都是我们工作不力,安排不周,浪费人才使你吃苦事小,对党和人民的教育事业不利事大。”局长歉意连连,满脸负疚。似乎一位很能干又精明的人难以预料地犯上大错,在对他非常器重的上司面前心诚意恳地作检讨,借以补救自己的损失,挽回领导对自己的信任。
宰相家奴七品官。
小说中看到的这句戏文现在齐益民老师真正理解了,理解之后却有一种不自在。
大树底下好乘凉,他心里凉丝丝的,惬意极了。
屋外空中太阳火辣灼人,透过玻璃窗透过墙壁就能感到它的热力,灼热一天的青石板可以烤熟肉,烫死人,院内的梧桐树耷拉着宽大的叶子呼吸着,顽强地喘延着生命。树上的知了烦人地鸣噪着,这一切使齐益民老师直觉到自己的渺小可悲可怜。
望着教育局长,齐益民老师禁不住浮掠过一脸微笑。
局长又抽起对普通农民来说昂贵得可解决一二天温饱,对他来说不过是支普通的烟的烟,并硬要齐益民老师抽一支,否则便是瞧不起他,不够朋友,不讲情面,也表达不了自己的虔诚和急于帮助别人的决心。
“齐老师,暑假都有较大的人事变动。大中专生的毕业分配,老教师的退休,自然就有许多教师的调动。当然,对你来说,教育局有权力和义务矫枉过正,像你这样的高材生,又有丰富的教学经验。去一中二中三中这几所全县一流的重点高中都是胜任有余的。齐老师,随便你喜欢去哪所,只要说一声,包在我身上!”局长拍拍自己的胸膛,很坚定地摁熄烟蒂,望着齐益民老师等一句一锤定音的话。
“哪所学校都一样,都是教书,都无所谓,哪里都要好好地干,才能受到别人的欢迎。”齐益民老师书呆子气又发了。在绝好的机会面前既无目的,也没要求。他冷然想到去年的今日,插香无地,求佛无门却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在西山中学一年经受了时令上和心理上的酷暑和严寒两季的磨练和洗礼,他什么都无所谓了,包括进城成为都市人的美梦。他心里接受了山里人的自然法则,甘做自然法则的奴隶,受自然法则的驱使。现在局长的话语太突然了,使他一下子逃脱不了自然法则的羁绊。
“你勤奋朴实,这更好办。”局长已有心中的蓝图。
“您看着办,我无所谓,真的。哪里都好,哪里都能生存下去。”
这是齐益民老师的本意,良心话,但刺痒了大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