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五大三粗脸色古铜的汉子走进来,胡子拉碴,头发有点灰白,嘴唇很宽阔,眼睛沉陷,鼻头像两个大蒜子,衣服青黑褴褛,定定地望了他们一下。
“大老远来太感谢你们了。”仁叔动作呆板,却坚定沉着,声如洪钟,只是喉咙里像卡了点什么。说着从破口袋里掏出个塑料袋,里面是黑里泛黄的烟丝,粗黑的手指抓一撮烟递给齐益民老师。
齐益民老师双手接住,递上带咀的香烟,仁叔左辞右谢地接住,齐益民老师笨拙地卷刺叭烟——他不敢不认真地卷好。这烟既辣又苦,格外呛人,对于瘾君子再也找不到比它更过劲的烟了。
文卫兵走进来,对着两位老师只是嘴巴翕动了几下,算是对老师的称呼。他脸色略青,嘴唇有点紫色,单薄的衣服无论如何也挡不住寒冷的侵袭,趿一双破鞋,大脚趾拱出来像个鲜红的芋头,这在都市里是做梦也想不到的。希望工程在报纸上搞得满天飞,就是飞不到这穷山僻壤。
“卫兵,快过来烤烤火。”齐益民老师为过去极端不负责任殆误同学感到内疚。
“仁叔,我们特来接卫兵上学的。”齐益民老师又递了一支烟。
“齐老师,不是我们不想送儿子读书,而是经济不容许,我们交不起这个学费。也不是我们太懒惰,其实我们一年到头很少休息,而且,齐老师,恽老师,我们以为读书没多大出息。”文田仁尴尬而憨厚地笑笑。
“我说话总是直来直去的。”仁叔说完盯着静静燃烧的香烟,此时他最亲切的是那支香烟,他极慢极轻地抽了一口,把饱饱的一口足足在胸内憋了几分钟,妄力吸收它,使其成为身体的一部分。如果有什么悲哀,肯定是那支香烟点燃起来的。
看来做家访是一门挺深的学问,你得深思熟虑一下人家不读书是在尽了最大的努力之后,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权衡了利弊得失的,并不是你简单地说声来就来去就去的。你得绕个弯子,晓以利害,阐明道理。齐益民老师的脑子像飞轮一样旋转。
“仁叔,读书求学是孩子的大事,我们可要慎重考虑。父愿子成龙,入学求上进,掌握文化知识,是一个孩子成长成才,成家立业,发展腾飞的基础。这也是我们老师和家长的共同心愿。仁叔,您说,一个人总不能违背自己的心愿做事吧。如果您要造一幢房子,简单地以为地基埋在土里,既不能住,也不能堆东西,却要花钱花功夫,就不去打好,就从地面上垒墙建屋,您说这房屋经得起日久的风吹雨打流水侵蚀吗?过不了三五年这房必倒无疑。谁又承受得了房倒屋塌的沉重打击。如果初中都不读,闲置几年,小学学的几个字也遗忘了,今后字据招牌都看不懂,岂不是一个文盲,一个睁眼瞎,岂不是被别人瞧不起。不到外面去打工,就难以发展,到外面,如果字也认不得几个就寸步难行。在这山沟里生生息息,日出而作,日落而归,您刚才不是说过,一年劳作,没得几天休息,却难得糊口,岂不是连生计都难。到时难免怨怪父母,父母也要不安和负疚一生。到那时后悔痛苦得拿石头砸破天也补救不了。”齐益民老师滔滔潺潺,仁叔点头称是不已。
一支烟敬上去,还须趁热打铁。
“仁叔,读书多多少少要耗费钱,在家扯草养猪放羊,好歹替家里创点收入,两下一划拉,十多年一积累,也许数目可观,可千万不能打这样的小算盘,这是殆误子女前途的小家子气。舍不得憨钱,进不了花园,没有人说下种是乱费,是损失,因为它有日后的大收成。您现在投入三五年,他今后受益一辈子,轻松一世人。何乐而不为,您说呢?”
“是的,是的,是这样的,是这样的。”文田仁简颔首折腰。
“仁叔,子女接受教育是父母的责任和义务,岂能模棱两可心。卫兵成绩优秀,只要勤奋刻苦,力争上游,苦战几年,考高中大学是没有问题的。可不能犹豫间断送了他一世的前程。退一步考虑,没有考上大学,中学毕业外出打工做事,也能见机行事,在家有知识文化,脑子灵活,总会想方设法发家致富,可以搞养殖,搞种植,或者学点泥工,木工,缝纫等三教九流的,总比您翻土犁田,起早贪黑强多了。您说是这样吧?”
“说得在理,说得在理。我就是累死,把家里的一切卖光,也要供卫兵完成学业。”文田仁狠命地把燃着的香烟从口中吐出来,拳头握得剥剥响。
“齐老师,您放心,我相信你。”仁叔摄一把叶子烟做为最虔诚的敬意。
“任何事都不能勉强,别人没有权力勉强您,自己也不要太强迫自己,那样会不愉快。”齐益民老师脑筋一转,表面上放松,实际上是为了箍得更紧,并且紧得心服口服,自喜自愿,堵住他所有的退路,使其只能进不可退,背水一战。
“仁叔,我们都不要勉强,我们来看看卫兵的态度,卫兵,想不想读书?”齐益民老师关切期望着文卫兵。
“齐老师说得对,二毛你说,只要你想读书,发狠读书,不要辜负了老师的辛勤教育,我就是累断了老骨头借烂十三的债也要使你安安心心地读书。”那坚定悲壮的声调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