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床后,在店中结过账目,沈云勤便领了驴弟继续上路。之前得的统共二十一锭小银刚好还剩下十个,其余的都已进了鸦兄的肚子。唐时银贵,沈云勤用其中一锭便缴足了房租和料钱,还“叮叮当当”找回一大堆新旧不一的开元通宝。这其中,在估银价之时自然又被店家利用银两不同成色之间的价差做了点小手脚,撇去了一层浮油,却不是江湖阅历浅薄的少年所能够知道的了。
出了店,沈云勤先寻了间估衣店置办了几身唐人的旧衣物。上身比了比,虽说大小不是非常合身,但也能勉强穿下。眼下在沙州还好,各地客商来来往往,谁也不会对一个穿着鲜明吐蕃风格袍服的少年多看一眼;但若到了肃州又或是更向东去的中原地带,这一身衣物便足以惹来不小的麻烦。
回归了汉家衣冠的本色,沈云勤似乎觉得更自在了一些,只可惜头发尚未长长,只得暂用个旧幞头包了,让旁人勉强看不太出来。
今天早上的一幕,终于让沈云勤开始意识到“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那些“哼哼唧唧”着被抬出去的偷驴贼们望向少年的目光,有一瞬间和当日那些追寻剑魂的仙门中人是那么相似,让沈云勤的心不由得一揪。
本想在市中给驴弟配副好鞍鞯、好辔头,以免它显得过于鹤立鸡群,奈何驴弟死活不肯,在使出“嗓门音波功”惊扰了第三家店铺,被人生生轰出去之后,少年只好作罢。愁眉苦脸地骑上誓将高调进行到底的驴弟,任它摇头摆尾、一步一颠地晃悠出城去。
出了城门,向东不到二百里便是瓜州,以驴弟的脚力,不过小半日光景。
方行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听身后马蹄之声连绵不绝、响成一片,想是有不少人正在后面策马扬鞭,奋力赶路。那声音越来越近,隐约传来骑手呼喝之声,沈云勤不知发生了何事,忙催动驴弟让开大路,以免碍了奔马,伤及无辜。
驴弟极不情愿地向道边靠了靠。方朝着身后作势欲吼,便被沈云勤温言劝住了。它那“嗓门音波功”太过惊人,连骆驼都抵受不住,若是奔跑中的马惊了,很可能就是一条人命。
沈云勤坐直身体,向马跑来的方向望去。只见官道之上,八匹骏马正撒开四蹄急速而行。那马显然已被催到了极致,一匹匹势若疯虎;马上的骑手也是全神贯注,低伏着身子以尽量提高马速。
见了一人一驴在前方停留,那几个骑手更加卖力,呼喊着榨尽身下骏马的最后一分气力,向沈云勤的方向直冲过来。
沈云勤从直觉上感到有些不对,便催动驴弟继续向前行去。身后那些人看了,一个个自马上挺起身子,焦急大呼道:“小郎君!请留步!”“小郎君!我等有要事相商!”
沈云勤听那些人言语客气并无恶意,又向四周望了望,确认他们叫的正是自己,便再次停下驴弟,想看看那些人到底要干什么。
若论心志坚定,沈云勤历经坎坷、几逢大变,可以已说远超同龄人甚许,便是连有些养尊处优的成年人也不一定能够达到;可若论江湖经验和与人打交道的本事,沈云勤便如同一只菜鸟,往往逃不脱猎人们精心构陷的罗、离不了被放在砧板上宰一刀的下场。
换了常出门在外之人,哪怕粗憨如鲁二者,这时也一定不会停下脚步。那些人马力已尽,一旦自己离开便再也寻他不着;倘若冒险留下,万一那些人心怀歹意,荒郊野外很难说会发生什么事。人心险恶,却不是一两句话便能发现的。
只可惜沈云勤从小跟阿婆生活,后来又久居山中,哪怕到了镇上也只是向熟客卖些柴草、到熟店买些米面,即便这样也经常被人坑骗,无论是江湖阅历还是与人打交道的经验都少得可怜;万幸有鸦兄作陪,那些吐蕃人当他是神使库达,商队中人又没有什么恶意,方叫少年走到了今天,不然,也许那户吐蕃牧民的家便是沈云勤一生的居所了。
见那奉命要找的少年再次停下,拼命追赶的八人不由得大喜过望,一边继续呼喊不停,一边却明显放缓了马速,做出马力衰竭的假象,显然是开始留下后手。
沈云勤却一无所知,只在那里静静地等待。百无聊赖的驴弟在道旁的荆棘丛中发现了一株紫花苜蓿,忙不顾脸上刺痛,伸嘴咬了,叼在嘴里“吧唧吧唧”地嚼着。
那八人行得越来越近,只见其中六个都是一水儿的青色紧身打扮,为首的两人一人套了件月白色的长袍,显然是因为仓促赶路没怎么顾得上收拾又一路奔波至此,全都是襟歪领乱、袍袖鼓起、四处兜风。借着马速降下来的机会,二人赶忙将衣裳各自掖好,一通忙乱却丝毫不影响马速,显然是有极高的控马功夫在身。
片刻,八人行至近前,见那少年仍骑在驴上,满脸好奇、全无戒备地望着他们,均是心道:“大事定亦。”
为首的二人对视一眼,相互一点头,身后早已蓄势待发的六马突然再次加速、一齐抢出,顷刻间便将沈云勤和驴弟围在了中间。那六人脸上俱是阴冷的笑意,纯以一手控缰,另一只手则有意无意地往腰间鼓囊处摸去。直到此时,沈云勤方感到自己刚才的选择有些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