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以实事求是为至上的经济学者,我当然知道我建议的解除外汇管制是富于想象力。但中国近几年来的经济政策,又何尝不是富于想象力呢?在中国的汇率困扰问题上,我反复推断了两个多月,总是想不出一些比较缓进而又可靠的办法。我可以说,中国的经济体制改进,比较容易改的大致上已改了;今后几年的改革要远比以往几年的困难。要有更大的改进,中国的执政者非推出一些更富“想象力”的大刀阔斧的政策不可。明显地以资产界定权利,推行法律代替纪律,容许物质与人力资产自由转让--都是例子。但这些改革费用不菲,要急也急不来。解除汇管需要的,只是一念之差。
再澄清八点
且让我在这里以总结的方式,把我的观点再说一次。
第一,中国若要走回头路,不是禁制黑市或惩罚一些谋取暴利的人那么简单。走回头路是再将大门关闭,再搞阶级斗争,重开大锅饭。据我的观察,这些跟现在的情况相去甚远。在推行经济开放的过程中,某程度的混乱是难以避免的。既有混乱,禁制是自然的反应。问题是,这些禁制有没有可取的效果?
第二,黑市的形成是价格或汇率管制的结果,与经济开放是有冲突的;禁制黑市更是与经济开放背道而驰。市场的发展要基于权利的界定,不能被一些没有清楚的权利界定的禁制所左右。在他们最近建议的禁制黑市的言论中,中国的执政者显得对市场没有深入的理解。
用武力去减少甚至杜绝外汇的黑市买卖,是可以的,但有什么益处呢?造成市场混乱的主因不是黑市买卖的本身,而是一币二率--黑市汇率的存在。杜绝外汇的黑市买卖,黑市汇率是不会消失的--这是价格原理的第二课--正如没有成交的股票,市价仍在。既有黑市汇率,其他有关的贸易市场就会有混乱。武力所能禁止的是黑市成交,不是黑市价格或汇率,这对经济半点益处也没有。正相反,黑市成交也是成交,对贸易的推进是有帮助的。禁制黑市只能禁有益的成交,禁不了一币二率所引起的混乱。
中国的执政者可能是误解了。他们可能把禁止黑市与禁止贩毒或禁止卖娼连在一起,在概念上有混淆。毒、娼被社会认为是不道德的行为。禁毒、禁娼的主要目的,就是禁止成交,价格禁不了无关重要。我们从来没有听过外汇或一般商品是不道德的东西,所以禁止成交有害无益。世界上从来没有以管制价格来促长社会经济的先例,虽然这些管制能令某些压力团体得益。
第三,中国的执政者又可能认为禁制黑市在共产政制下是有很多成功的先例,他们现在大可故技重施。但彼一时也,此一时也;他们可能不知道市场一旦被推动了,就威不可挡。以国营生产,以大锅饭分配,价格管制易如反掌,而政府所定的价格也没有什么讯息传达的功能。但在近来渐有苗头的私营甚至官营的市场内,要管制黑市谈何容易?要成功地大事压制黑市汇率,就非走回头路不可。这包括要压制一切与汇率有关的私营或官营的贸易,再高举国营及大锅饭的“优越性”。
第四,在目前的情况下,一个干部被派去调查拘捕买卖黑市外汇的人,岂有不贪污之理?另一方面,以多种管制的办法来管制各种间接或直接与外汇有关的贸易,可以减少黑市外汇的盛行,但多种管制会引起多种贪污,市场也会有多种混乱。要在有多种管制的情况下减少混乱,界定贪污的权利是一个办法。这是印度走上的歪路,一无是处,但总可算是治乱的一种办法。
第五,汇率与货币制度息息相关,是应该相提而并论的。中国太大,外汇及黄金储备不足,是不能用金本位或外币本位来固定汇率的。货币的供应量也难以用“本位”制来加以约束。另一方面,一日有中央银行的存在,“本位”制汇率就难以持久。这是因为有了中央银行的干预,货币供应的增减就不能自动地跟外汇的需求的减增而调整。在目前的情况下,中国是不能取缔中央银行的。
换言之,考虑了我们所知的所有货币制度,中国在目前唯一的选择就是没有“本位”的中央银行制。我在前文曾指出,在改革的过渡期中,采用十足储备的银行制似乎较为高明。但不管是哪一种,中央银行一日存在,以自制的方法来约束货币增长是唯一可以避免通胀及汇率贬值的办法。
第六,十多年前,不少有中央银行的国家曾经不用外汇管制而固定了汇率。但后来这些国家因为对货币的增长控制不当,经不起市场的压力,外汇及黄金储备减缩,久不久就来一次贬值。固定不了的“固定”对预期有不良影响,而政府本身亦难以下台【或非下台不可】。因此,没有汇管的中央固定汇率制是被遗弃了。另一方面,一日有严谨外汇管制的存在,黑市汇率无可避免。
第七,《一币二率的困扰》最初在《信报》发表时,编辑加上“应逐步解除外汇管制”这个小标题,与我的主张不符,可能因当时未加明言而生误导。我是反对“逐步”解除的。香港一九四七年施行新的租管法例,要逐步解除管制。三十八年后,这管制法例越改越长,今日仍然存在!逐步解除管制给压